岩蜂蜜的甜香，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膏，滋润了山坳里忙碌的日子......可山里的日子，光有甜还不够，还得有实在的油水填肚子。野物，尤其是山里最横行的野猪，始终是绕不开的话题。药圃有臭蒿汁和篱笆守着，暂时无忧，可新开的田地边角，还有村后林子里，时不时就有野猪拱食糟蹋的痕迹。更别提，谁家不想偶尔沾点荤腥解解馋？
这天午后，日头偏西，晒谷场边新搭的草棚下，几个汉子围着火塘歇晌。石头爷拿着他那杆宝贝烟袋锅，在磨刀石上“噌噌”地打磨着几个锈迹斑斑、形状狰狞的铁家伙——那是村里仅存的几副老旧的捕兽夹。夹口的铁齿锈蚀得厉害，连接夹臂的簧片也软塌塌地没了劲道。
“唉，这老伙计，当年可是咬死过豹子的狠角色！”石头爷叹口气，吹掉磨下来的铁锈沫子，“如今啊，连个兔子腿都夹不紧溜了。搁地上，野猪那皮糙肉厚的蹄子踩上去，顶多‘咔哒’吓它一跳，屁事没有！”他拿起一根小木棍，轻轻一戳那锈蚀的触发机关，夹臂“啪”地合拢，力道软绵绵的，毫无威慑。
“可不是嘛，”二壮接口道，他正用石片刮着一根削尖的木矛头，“前阵子我在老林子边下了一个，第二天去看，夹子被踩得陷进泥里，机关都触发了，地上就留了几个大蹄子印，连根猪毛都没留下！那畜牲，精得很！”
“下套子吧，费绳子，还容易套着不该套的。”另一个汉子摇头。
“挖陷阱？那得挖多大？挖浅了它跳出来，挖深了咱自己掉下去咋办？”山娃啃着半块烤红薯，含糊地说，脸上沾着灰。
草棚角落里，邬思道安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目光却落在石头爷手中那副无力的捕兽夹上。他听着汉子们的抱怨，没插话，只是那握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书页粗糙的边缘。
山娃眼尖，瞧见邬先生好像对那破夹子挺感兴趣，凑过去拿起一副递给他：“先生，您瞅瞅？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摆设。”
邬思道放下书卷，接过来。那铁夹入手冰冷沉重，锈迹斑斑。他没嫌弃那脏污，手指仔细地抚过夹臂、铁齿，最后停留在那片弯曲的、失去弹性的簧片上。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簧片两端，试着弯折了一下，那簧片软绵绵地变形，几乎没什么回弹之力。
“簧片疲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对！就是这玩意儿没劲了！”石头爷一拍大腿，“当年新打出来时，这簧片‘嘣’一声，能弹断手腕粗的树枝！现在……唉，跟煮烂的面条似的。”
邬思道没接话，只是将簧片凑到眼前，借着火光仔细看。他又拿起旁边一块磨刀石下垫着的、废弃的小铁片，是打制农具剩下的边角料，材质似乎更硬脆些。
“先生，这玩意儿还能救？”山娃满怀希望地问。
邬思道依旧没首接回答。他放下捕兽夹，拿起那块废弃的硬铁片，对着火光看了看其纹理和厚度。然后，他转向石头爷：“打铁的炉火，可还旺着？”
石头爷一愣：“旺！前儿刚给铁蛋家补了口破锅，炭还剩着呢！先生您要打铁？”他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不打铁，”邬思道站起身，拄着拐，“煅烧，淬火，试试。”
草棚后的临时铁匠炉很快被扒拉开，炭火重新烧旺，映红了周围几张好奇又带着点怀疑的脸。邬思道让山娃把几片废铁边角料丢进炉膛深处烧着。他站在炉边，保持着距离，眼睛紧紧盯着炉火中那几块渐渐变得通红透亮的铁片，仿佛在计算着它们吸收热量的程度。
“火候到了。”他忽然说。
石头爷是打铁的老把式，闻言立刻用长铁钳夹出一块红得刺眼的铁片，放在铁砧上：“先生，要打成啥样？”
“不打。”邬思道示意他夹稳，“趁热，弯成这般弧度。”他用拐杖头在旁边的沙地上迅速画了一个比旧簧片更弯曲、弧度更大的新月形轮廓。
石头爷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抡起小锤，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趁着铁块红热柔软，几下就敲弯成邬思道画的样子。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
“好，停。”邬思道又道，“浸这个。”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瓦罐，里面不是清水，而是如月之前熬制驱虫药膏剩下的、气味浓烈的桐油！
“桐油？”石头爷和山娃都傻眼了。
邬思道没解释，只点点头：“浸透，速提。”
石头爷一咬牙，将那弯成新月形的红热铁片，“嗤啦”一声猛地浸入浓稠的桐油中！一股剧烈的白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待白烟稍散，他迅速提起铁片。只见那铁片己变成深蓝带紫的淬火色，表面还沾着一层黏糊糊、冒着泡的桐油焦壳。
“冷透。”邬思道只说了两个字。
等那铁片彻底冷却，石头爷用砂石蹭掉表面的焦壳，露出里面幽蓝发亮的金属光泽。他试着用手掰了掰，入手冰凉坚硬，韧性十足！轻轻一弯，立刻回弹，发出“铮”的一声微鸣！
“我的老天爷！”
石头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粗糙的手指反复弯折那新簧片，感受着那强劲的回弹力，“这……这桐油淬火，咋比凉水还厉害？先生，您这是啥门道？”
“凉水急冷，铁性易脆裂。”邬思道看着那幽蓝的簧片，语气平淡，“桐油稠厚，淬之稍缓，铁性得韧。油中杂质附着，亦增其耐磨。”他指了指捕兽夹上那片疲软的旧簧片，“换上新簧，试试力道。”
石头爷激动地动手。他小心拆下旧簧片，将这片还带着桐油气味的幽蓝新月装上，重新卡好机关。这一次，他用木棍去戳那触发点，动作格外小心。
“咔——嘣！”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力量感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两片沉重的夹臂带着锈蚀的铁齿，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道猛地合拢，死死咬在一起！那力道之大，震得石头爷手里的木棍都差点脱手！夹口咬合处，火星都迸溅出来几粒！
草棚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声充满杀伐之气的脆响和那瞬间爆发的力量惊呆了。
“成了！真成了！”山娃第一个跳起来，“这劲儿！野猪蹄子踩上去，骨头都得夹碎！”
石头爷摸着那冰冷坚硬的夹臂，看向邬思道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敬畏：
“先生……您这……神了！”
邬思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目光扫过众人兴奋的脸，又投向棚外暮色渐沉的山林。“夹子，守株待兔。野猪狡黠，未必上当。林中水道，溪流窄处，是它们常走之路。”他顿了顿，“还需一网。”
“网？”山娃挠头，“咱只有补渔的破网，窟窿比拳头大，野猪一冲就破！”
“用藤，用老山麻。”邬思道言简意赅，“取其韧者，浸水三日，剥皮取筋，七股为绳，绞辫成索。索粗如指，网眼盈拳，结死扣。”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捡起地上几根剥下来的老藤皮，手指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演示着如何将几股藤皮绞成一股更粗更韧的绳索，又如何用特殊的死扣结网。那手法，娴熟得不像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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