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渡槽？”
山娃挠挠头，还是有点懵，“那水……咋让它从底下流到上面去？水不都是往低处流的吗？咱们的蓄水池在坡上，梯田在下面，中间架个竹筒，水不是正好顺流而下？”
“不是让它往上流，” 邬思道耐心解释，他走到蓄水池边，拿起山娃喝水用的一个破竹筒（山娃喜欢砍粗竹节做水筒），比划着，“你看这竹筒，一头插进水里，” 他把竹筒一端按进蓄水池刚积起的一点水里，手指堵住另一端，然后迅速把竹筒整个拎起来，竹筒里果然存了些水，“现在，我把这头放低，” 他把堵着的手指松开，竹筒里的水哗啦一下流了出来，“水是不是从高的这头，流向了低的那头？”
山娃看着流出的水，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只要渡槽的进口在蓄水池的水面以下，出口在梯田的接水沟里，水自己就能从进口流到出口！不用管中间是平的还是拐弯的！”
“正是这个理！” 邬思道点头，“这叫‘虹吸’，利用的是水的势能和大气压。只要进口低于水源水面，出口低于进口，中间管道密闭，水就能源源不断地流过去！咱们用打通的大毛竹，一节一节仔细接好，糊上泥巴密封接口，架在陡坡上，就能把水从蓄水池首接引到梯田边的水沟里！避开这段挖不动的地方！”
“嘿！神了！”
山娃兴奋地一拍大腿，“先生，您和如月姐这脑袋瓜子！我这就去砍竹子！要最粗最老的毛竹！”
石头爷听着这闻所未闻的法子，看看邬思道，又看看如月，再看看那蓄水池和陡坡，吧嗒了两下嘴，最终没再说什么质疑的话。他默默拿起带来的柴刀：“走，砍竹子去！老毛竹在林子里头，结实！”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砍竹子的砍竹子，清理上方缓坡准备挖引水渠的继续挖渠，在下方梯田边开挖接水沟的也挥起了锄头。一时间，山坡上下又是一片忙碌景象。
如月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刚才那几根粗壮的藤蔓前，用锋利的小药锄小心地砍下几段韧性十足的老藤。她拿着藤蔓走到正在清理上方引水渠边缘泥土的邬思道身边。
“先生，” 她递过藤蔓，“这种牛筋藤，韧性最好，晒干了比麻绳还结实，还不怕水泡。等竹筒架好了，用这个把它们牢牢绑在打好的木桩上，再大的风也吹不动。还有渠壁松软的地方，编上藤网，压上石块，也能防冲垮。” 她指着藤蔓上凸起的坚韧叶脉和深褐色的老皮，语气笃定，这是她采药多年积累的、对山中草木最深的了解。
邬思道接过那沉甸甸、充满韧性的藤条，感受着它粗糙而坚韧的触感，再看看如月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和那双平静却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山风掠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了点头，声音温和而肯定：“好，就用它。你想得周全。”
几天后，几根粗大的、打通了关节的老毛竹，被众人喊着号子，艰难地架设在了那段陡峭的山坡之上。竹筒接口处用捣烂的黏土混合着草筋，仔细地糊抹密封。下方和上方都用削尖的木桩深深打进地里，再用如月找来的牛筋藤，一圈一圈，像捆扎最珍贵的药材一样，将竹筒渡槽牢牢地绑缚在木桩上，纹丝不动。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山娃用木桶从新挖好的蓄水池里舀起满满一桶清澈的山泉水，哗啦一声，倒进了竹筒渡槽高高的进水口。
水，瞬间灌满了入口处的竹筒，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与看不见的力量角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清冽的泉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顺从地沿着竹筒内部的通道，平稳地、源源不断地向前流动！它穿过陡峭的山坡，越过那块无法开凿的巨大岩石，像一条驯服的银蛇，沿着竹筒铺设的空中走廊，一路向下！
哗啦啦——
清澈的水流，终于从竹筒渡槽低处的出口，欢快地涌出，准确地落入了下方梯田边早己挖好的接水沟里！水流顺着沟渠，迅速浸润着干渴的新土，发出令人心醉的“滋滋”声。
“成了！水来了！水真的来了！” 山娃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石头爷蹲在水沟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看着它从指缝间漏下，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消失，只留下深色的印记。他抬起头，看着那架在半空、宛如天工般的竹筒渡槽，水流在其中静静流淌，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对着邬思道和如月，露出了一个近乎折服的、无声的笑容。他默默拿起铁锹，开始仔细地疏通水流，把水引向更远的地块。
流水声，第一次在这新开垦的半山坡上响起。它不如山溪那般喧闹，却带着一种沉稳而充满希望的力量，滋润着干裂的土地，也仿佛悄然流淌过每个人的心头。邬思道站在渠边，听着这悦耳的声音，看着水流浸润新土，腿脚的酸胀似乎也减轻了些许。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如月站在他身边不远，看着水流，又看看邬思道微微放松的侧脸，嘴角也轻轻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她弯腰，将几段备用的牛筋藤仔细地盘好，放在渠壁边。阳光下，那藤蔓的韧劲，似乎也融入了这片正在被重新塑造的山野之中。
不远处，几株干蔫的草芽，在清水的滋润下，正努力地挺首了腰杆，焕发出新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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