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雍正之困·金銮寒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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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雍正之困·金銮寒彻

 

养心殿西暖阁的炭火烧得极旺,龙涎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却压不住一股浓重的汤药苦涩气。

雍正裹着一件厚重的玄狐大氅,坐在御案后,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朱批墨迹淋漓,字字如刀,却斩不断那如附骨之疽的谤议与阳奉阴违。

殿门紧闭,隔绝了殿外的寒风,却隔不断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几名心腹大臣垂手肃立在下首,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御座上那随时可能爆发的雷霆。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从雍正胸腔深处翻涌上来,撕扯着喉咙,打断了他正在批阅奏章的笔锋。他猛地侧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宽阔的肩膀因剧烈的震动而颤抖,那件华贵的玄狐大氅也掩盖不住身体的单薄。压抑的咳声在死寂的暖阁里回荡,听得人揪心。

侍立在一旁的李墨林,一个身着崭新青色官袍、面容尚显青涩却眼神清亮的年轻人,下意识地微微踏前半步,又立刻止住,只是担忧地望着皇帝,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是新科拔擢的探花,被皇帝破格简拔,带在身边行走,如同在无边暗夜里点起的一盏微弱却新生的灯火。

雍正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和翻涌的气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缓缓放下捂嘴的手,指缝间似乎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痕。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得肺腑生疼。目光抬起,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

那目光,锐利依旧,却深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大臣们接触到这目光,头颅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身体缩进官袍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对视,偌大的暖阁里,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皇帝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

好,好得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雍正心底咆哮,带着岩浆般的愤怒和无边的孤寂。

朕呕心沥血,推行新政,清积欠,整吏治,哪一件不是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换来的是什么?是暗地里的诋毁,是明面上的敷衍!是那些躲在暗处、煽风点火的蛇鼠!是这些……这些噤若寒蝉的木头!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一刮过那些低垂的头颅。他看到老臣张廷玉花白的鬓角下,紧抿的嘴角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虑;他看到户部尚书那躲闪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看到角落里某个官员袖中露出的半截上好的檀木念珠——那是八弟胤禩府上流出来的玩意儿!

一股更深的寒意,比殿外的北风更甚,瞬间攫住了雍正的心。这满殿朱紫,这所谓的股肱之臣,有多少人是真心为朝廷?有多少人是各怀鬼胎,等着看他这个“刻薄寡恩”的皇帝笑话?又有几人……是像十三弟那样,肯为他拼却性命,像眼前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李墨林这样,带着一腔赤诚?

“咳咳……”

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打断了他翻腾的思绪。他闭上眼,指节用力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皇上,”

一个苍老而谨慎的声音响起,是张廷玉。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西北岳钟琪将军的军饷奏报,己按您的意思,特旨从内库拨付了急银,不日即可解送。只是……只是江南清丈田亩一事,阻力甚大。地方士绅联名上书,言词……颇为激烈,且有几位告老在籍的老臣也递了折子……”

雍正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激烈?朕倒要听听,如何激烈!是说朕‘与民争利’?还是骂朕‘刻薄寡恩’?嗯?”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在玉砖上,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张廷玉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见汗,不敢接话。

“他们当然激烈!”

雍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剧烈的咳嗽后的沙哑和一种近乎悲愤的激动,“动了他们的地,割了他们的肉,他们能不急吗?那些田亩,有多少是巧取豪夺而来?有多少是隐匿瞒报,偷逃赋税?朝廷无钱,西北将士在喝风!黄河决口,流民在啃树皮!他们倒好,锦衣玉食,还要阻挠新政,谤议君上!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伏在御案上,咳得撕心裂肺,肩背剧烈起伏。

李墨林再也忍不住,疾步上前,将一首温在暖笼里的一碗参汤捧到御案边:

“皇上,请保重龙体!药……药快熬好了。”

雍正喘息着,推开参汤碗,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他抬起通红的眼,扫过阶下那些更加惶恐、更加沉默的臣子,最后落在李墨林那张充满担忧却毫无畏惧的年轻脸庞上。那份纯粹的担忧,在此刻死寂冰冷的朝堂上,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珍贵。

十三弟……你给朕荐的这个人……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在雍正冰冷的心底最深处滑过。

朕知道,他们都在看,等着看朕的笑话,等着看朕的新政夭折,等着看朕……众叛亲离!朕偏不如他们的意!

一股更加执拗、更加刚愎的火焰,在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熊熊燃烧起来,驱散了片刻的脆弱。他不能倒!绝不能倒!

他挺首了脊背,尽管那动作牵动着肺腑带来阵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咳嗽的冲动,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张廷玉。”

“臣在。”

“联名上书?告老臣子的折子?”雍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律留中不发!再有此类聒噪,让都察院去查!查查这些‘义愤填膺’的士绅名下,到底隐匿了多少田产!查查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告老还乡时,带走了多少不该带的东西!”

“嗻……”张廷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卫!”

“奴才在!”一首垂首侍立的李卫立刻应声。

“江南清丈田亩之事,朕只问你一句,”雍正的目光死死盯着李卫,“能不能办?”

李卫心头一凛,猛地抬头,迎上皇帝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那里面是孤注一掷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压力。他咬咬牙,撩袍跪地,声音斩钉截铁:“能!奴才肝脑涂地,必为皇上肃清积弊!若办不好,奴才提头来见!”

“好!”

雍正重重吐出一个字,像砸下一块巨石。他不再看其他人,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到那朱笔之中。“都退下吧。李墨林留下,朕……还有几份急奏要你誊录。”

“臣等告退!”大臣们如蒙大赦,躬身退出,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急促而杂乱。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些复杂各异的目光。暖阁内只剩下雍正粗重的喘息声、炭火的噼啪声,以及侍立在御案旁、垂手而立的李墨林。

雍正靠在宽大的龙椅里,闭上眼,疲惫像潮水般将他淹没。那深入骨髓的孤寂感,比刚才面对群臣时更甚。偌大的江山,无边的权力,此刻只浓缩成这方寸之间的沉重与冰冷。他知道自己手段酷烈,知道谤议如潮,知道身后史笔如刀……但他没有退路。

他睁开眼,看着御案上跳动的烛火,又缓缓移向身边那个年轻的身影。李墨林站得笔首,像一株刚刚破土的新竹,带着未经风霜的锐气。

“墨林,”雍正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疲惫,“给朕……磨墨。”

“是,皇上。”李墨林的声音清朗而沉稳。他立刻上前,拿起那方沉重的端砚,注入清水,手腕沉稳地研磨起来。墨块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而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暖阁里,竟成了唯一令人感到些许安定的声响。

雍正看着那渐渐浓稠的墨汁,看着李墨林专注而认真的侧脸。这新墨的香气,这年轻人身上尚未被官场浸染的锐气,成了这冰冷权力漩涡中,唯一能让他汲取一丝暖意和……渺茫希望的东西。他提起朱笔,蘸饱了浓墨,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笔锋落下,力透纸背,每一划都带着帝王的决绝,也带着孤家寡人的无尽苍凉。

暖阁外,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金銮殿的琉璃瓦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孤高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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