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您是本地人吧?”黑脸汉子见邬思道一首没搭腔,便转向他,“看您这气度,不像一般山民啊?”他打量着邬思道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邬思道淡淡一笑,摇了摇头:“祖上识得几个字罢了,守着几亩薄田,靠山吃山。这年月,哪里都一样,能安稳度日就好。”他顿了顿,很自然地岔开话题,“几位掌柜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知……如今外面的米价盐钱,是个什么光景?山里闭塞,许久没出去了。”
“嗨!别提了!”
瘦高个商人立刻被引到了民生话题上,拍着大腿抱怨,“米价?涨得邪乎!尤其是北边遭了灾的地方,那糙米都快赶上精米价了!盐更是金贵,官盐铺子排老长的队,还动不动就断供!黑市上的私盐?嘿,那价码,咬人!”
“就是就是!”黑脸汉子也来了劲儿,“俺们贩点小玩意儿,赚的那点辛苦钱,全填进饭食盘缠里了!这世道,难呐!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听说河南那边,新上任的田大人,雷厉风行,清积欠、查亏空,弄得鸡飞狗跳的,好些官儿都栽了跟头……”
邬思道端起水壶,凑到唇边,慢慢啜饮着。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的眼神在听到“田大人”三个字时,没有任何波动,依旧平静地望着远处山坡上啃食青草的几只野山羊。
“田文镜?”他放下水壶,随口接了一句,语气平常得像在问天气,“倒是听说过此人,是个做实事的?”
“可不就是田文镜田大人!”黑脸汉子点头,“听说是万岁爷跟前的新贵!那手段,啧啧,硬得很!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小民的狡黠,“官老爷们斗法,咱们小老百姓也就看个热闹。只要别断了咱的生路,管他谁上谁下呢!您说是不是,老哥?”
邬思道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是这个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各地的风土人情、行商的艰难趣闻上。几个商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邬思道只含笑听着,偶尔在说到某地特产或路途艰难时,插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山风拂面,带来草木的清香。远处,如月又蹲回了菜畦里,专注地侍弄着她的萝卜苗。
日头渐渐西斜,山坳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柔和。商人们歇够了脚,喝足了水,重新背起褡裢。
“多谢老哥指点,多谢姑娘的茶!解了大渴了!”黑脸汉子再次抱拳道谢,“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镇上了!”
“路上当心。”邬思道起身相送,语气平和。
“哎!您留步!”
商人们沿着邬思道指点的方向,匆匆踏上溪边的山路,身影很快消失在葱郁的林木之后。喧闹的人声远去,山坳里又恢复了惯常的宁静,只有溪水潺潺和鸟雀归巢的鸣叫。
如月走过来,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小声说:“先生,他们说的京城里……好吓人。”
邬思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弯腰,捡起地上刚才清理枯枝时落下的一根细小的断枝,在手里无意识地捻动着。断枝很脆,轻轻一折,便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是啊。”
他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悠远,似乎透过层叠的山峦,望向了那个他此生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年羹尧、田文镜、官场倾轧、血染的菜市口……那些名字和景象,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归于沉寂。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截断成两半的枯枝,随手将它抛进旁边的草丛里。
“如月,”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如常,“天还早,我去把坡上那块地再翻一翻。晚饭……还是熬点粥吧,把新腌的笋尖切一点拌上。”
“哎,好!”
如月答应着,脸上那点忧色也散了,转身欢快地跑向灶屋。
邬思道重新拿起那把旧锄头,走向那片等待开垦的坡地。泥土在锄头下被翻开,露出深沉的褐色,带着春天特有的蓬勃气息。他挥动锄头,动作稳定而有力,汗水再次从鬓角渗出。远处,山峦静默,溪水长流。刚才那场关于京华烟云、血雨腥风的短暂闲谈,如同拂过山林的一阵风,了无痕迹。只有泥土的芬芳和锄头落地的笃实声响,才是这片山坳里最真实、最值得珍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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