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春天,来得迟,却也热闹。积雪化尽,露出的黑土。溪水涨了,哗啦啦地唱着歌。向阳的坡地上,嫩绿的草芽顶破腐叶,野花也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冽气息。
如月正蹲在屋前新翻的小菜畦里,小心翼翼地给刚冒头的萝卜苗剪苗。细密的汗珠沁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邬思道则在稍远一点的坡上,挥着一把旧锄头,清理着去年冬天被雪压断的枯枝,预备开一小片新地种些豆子。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驱散了早春的微寒。
“先生!您歇会儿,喝口水!”
如月首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朝坡上喊道。
邬思道应了一声,放下锄头,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刚往下走几步,就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人语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坳惯常的宁静。
只见山道拐弯处,转出来三西个背着沉重褡裢的汉子。他们穿着半旧的粗布短褂,裤脚沾满泥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迷路的茫然。领头的是个西十来岁的黑脸汉子,抬眼看到坡上的茅屋和屋前站着的如月,眼睛一亮,扬声喊道:
“哎!姑娘!劳驾问个路!这……这是往青石镇去的道儿吗?俺们几个转悠大半天了,愣是没绕出去!”
如月有些警惕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没立刻答话。邬思道己经走到近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人,落在他们肩上沉甸甸的褡裢上,看模样像是贩些针头线脑、山货药材的行脚商人。
“几位走岔了。”邬思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平缓,“青石镇在西边,顺着溪水往下游走,过了前面那片杉木林,看见岔路口往右拐便是。这里往里,是死山坳了。”
“哎哟喂!可算遇见明白人了!”黑脸汉子一拍大腿,满脸懊恼,“怪不得越走越不对劲!多谢老哥指点!”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又看了看日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赔着笑说:“老哥,姑娘,您看……这天儿也热,俺们几个嗓子眼儿都冒烟了,能不能……讨碗水喝?歇个脚,立马就走!”
如月看向邬思道。邬思道微微颔首:“出门在外,不容易。如月,去灶屋舀些凉茶来。”
“哎!”如月应声去了。
几个行脚商人千恩万谢,卸下沉重的褡裢,就在屋前几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捶着酸痛的腿脚。很快,如月端着一个粗陶大碗出来,里面是晾凉的山楂叶子茶,黄澄澄的,带着淡淡的酸香。
“多谢姑娘!多谢老哥!”
黑脸汉子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长长舒了口气,“哎呀,这茶解渴!舒坦!”他把碗递给同伴,几个人轮番喝着。
邬思道也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拿起自己的旧竹筒水壶,慢慢喝着水,并不多言。
几碗凉茶下肚,解了渴乏,商人们的话匣子也打开了。黑脸汉子最是健谈,抹了抹嘴,开始抱怨:
“这趟买卖真他娘的晦气!京师里折腾了小半个月,好家伙,那叫一个风声鹤唳!官老爷们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大气儿不敢出!”
另一个瘦高个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年大将军那案子,啧啧,抄家灭门啊……听说连根针都没剩下!好家伙,那场面……”他摇着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邬思道捧着水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低垂,看着脚边一株刚钻出地面的嫩草芽。
“何止!”黑脸汉子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听说牵连进去的官儿,海了去了!京里都传遍了,什么‘年选’的官儿,就跟那秋风扫落叶似的,一茬接一茬地掉脑袋!大理寺、刑部那些地方,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天天往外拉人……”
“可不是嘛!”
第三个商人插嘴,脸上带着点市井小民谈论大人物遭殃时特有的唏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往日里多威风的大人们呐,转眼就成了阶下囚,菜市口……哎,听说那血,把地都染红了,好些日子洗不干净!啧啧……”
邬思道依旧沉默着,只是握着水壶的手指,指节微微有些泛白。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说话人的脸,投向远处苍翠的山峦。山风吹过,林涛阵阵。那关于京城血雨腥风的描述,仿佛被这浩荡的山风瞬间吹散,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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