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汁般泼洒下来，浓得化不开。白日里喧闹的山林，此刻只剩下风穿过树梢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茅屋里，油灯如豆，邬思道正就着微弱的光线翻看一本残破的脉案，如月则在灶间收拾碗筷，木盆里水声轻响。
突然，一阵急促又慌乱的拍门声，像石子砸破冰面，猛地撕裂了山夜的宁静！
“如月姑娘！如月姑娘救命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妇人嗓音，尖利而绝望，在门外响起。
如月手上的粗陶碗“哐当”一声掉回木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心头猛地一跳，几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是邻村张猎户的媳妇，叫春桃。她头发散乱，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在惨淡的月色下闪着光，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见如月，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嘶哑：
“姑娘！救救我嫂子！她……她难产了！一天一夜了！稳婆……稳婆也没了法子，说……说怕是……两条命都……”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如月的脸“唰”地白了。难产！一天一夜！这两个词像冰锥子，狠狠扎进她心里。她猛地想起去年冬天，也是邻村，一个难产的妇人，她和先生赶过去时，只听到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场景，像噩梦一样刻在她脑子里。
我能行吗？一个巨大的问号带着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只是个跟着先生认了几年草药、学了点粗浅医理的采药丫头，不是真正的郎中！面对难产，稳婆都束手无策……
“在哪儿？”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瞬间压下了如月心头的惊涛骇浪。是邬思道。他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那本残破的脉案，目光沉静地落在跪地的春桃身上。
“在……在柳树沟！我家！”春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指着黑黢黢的山路方向。
“如月，”邬思道的目光转向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拿药箱。止血的、吊气的、还有那包备好的催生散，都带上。”
先生的目光像定海神针。如月猛地吸了一口气，所有的犹豫和恐惧被强行压了下去。她用力点头，转身冲回屋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很快，她背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出来，箱子不大，却沉甸甸的，装满了她平时小心炮制的各种应急药材。
“先生，我……”如月看向邬思道，想说什么。
“走。”
邬思道打断她，只吐出一个字。他转身走到墙角，拿起一根粗大的松油火把，又从一个陶罐里挖出一大块黑乎乎的松脂，仔细地涂抹在火把头浸透了油的麻布上。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点灯！点灯！路不好走！”春桃哭喊着，挣扎着爬起来。
“跟着她。”
邬思道对春桃说了一句，随即用火镰“嚓”地一声点燃了火把。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腾起，跳跃着，瞬间驱散了门前的浓重黑暗，将三人焦虑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灼热的气息裹挟着松脂特有的焦香扑面而来。
如月最后看了一眼先生平静的脸，再没有半分迟疑，对着春桃低喝一声：“带路！”话音未落，人己如离弦之箭，一头扎进了门外无边的黑暗之中。山路崎岖，夜色如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春桃哭哭啼啼地紧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
邬思道举着火把，大步跟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炬，在他手中稳稳地擎着，成为这漆黑山夜里唯一的光源。跳跃的火光，努力撕开前方浓稠的黑暗，清晰地照亮如月脚下不过方寸之地——嶙峋的怪石，湿滑的青苔，盘根错节的树根，深不见底的沟坎……
如月的脚步快得惊人。她熟悉这山里的每一条小径，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药箱在她背上随着奔跑颠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夜风呼呼地灌进耳朵，刮得脸颊生疼。心跳得像擂鼓，撞击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汗水迅速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她不敢回头，不敢分心，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脚下那被火光照亮的、不断延伸又不断消失的小路上。
左边有块活动的石头！
火光照亮的瞬间，她敏捷地跳开。
前面是个陡坡！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顾不上被尖锐石块划破的手掌。
脚下打滑！
她猛地抓住旁边一丛坚韧的野藤，稳住身形，泥水溅了一身。
每一次险情，都在那跳跃的火光下暴露无遗。每一次，当她脚步稍顿或身形不稳时，那团温暖而坚定的橘红色光芒，总会及时地、稳稳地移动过来，精准地照亮她下一步需要踏足的地方，驱散那片令人心悸的未知黑暗。没有催促，没有提醒，只有光。那光，像一只无声的大手，托着她，推着她，在崎岖与黑暗中奋力前行。
先生……在后面。
这个念头，在她每一次力竭、每一次心惊胆战时，都化作一股新的力气，从脚底涌上来。她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恐惧和疲惫都咽下去，只凭着本能和对那束光的依赖，拼命向前奔跑。
山路仿佛没有尽头。黑暗无边无际。只有三人急促的喘息声、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交织在这死寂的山夜里。
不知奔跑了多久，转过一个山坳，前方终于出现了几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隐约的哭喊声也随风飘了过来。
“到了！就在那儿！”春桃带着哭音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希冀。
如月精神一振，最后的力气爆发出来，朝着那灯火的方向冲刺而去。她甚至顾不上身后，只听到那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沉稳的脚步声，依旧紧紧跟随着她，如同最坚实的依靠。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g0i0-2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