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月采药(上):石缝里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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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月采药(上):石缝里的生计

 

天刚擦亮,山坳里还浮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凉浸浸的。草叶子、石头缝,到处都挂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子。如月把裤腿挽到膝盖上头,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腿肚,背上那个半旧的竹篓子,手里攥紧她的小锄头,脚底板踩在湿漉漉、滑溜溜的山道上,一步一个小心。露水可不管这些,没走多远,就把她粗布裤子的下半截打得透湿,凉飕飕地贴着皮肉。她顾不上这个,眼珠子像探路的灯,在那些陡得吓人的石壁缝里仔细扫着。

一块背阴的大石头底下,石头缝里黑黢黢的。她眼睛一亮,凑近了看。

“嘿,运气不赖!”

她低声咕哝一句,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几片灰黑厚实的石耳,像长了吸盘似的,死死巴在湿冷的石头上,吸饱了夜里的潮气,显得格外肥厚

她放下竹篓,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似的,小心扒着滑腻的石壁,一点点挪过去。脚下有块石头松了,“哗啦”掉下去几颗碎石,吓得她心一悬,赶紧稳住。等踩实在了,才腾出手,把小锄头尖儿精准地插进石耳和石头的缝隙里,手腕子用着巧劲儿,一点点地撬。这东西长得死紧,硬来就碎了,不值钱。

费了老鼻子劲,总算把那几片肥厚的石耳囫囵个儿撬了下来。她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把额角沁出的细汗,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篓子底。这可是好东西,能换盐巴火油,更是先生那条僵腿药汤里少不了的引子。

回到稍微平点的土坡上,她捶了捶酸痛的腰,仰头往上看。更高更陡的一片峭壁上,几簇嫩黄的小花,在晨风里颤巍巍地晃着,像在招手。

“岩黄连……”

如月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里放出光。这玩意儿稀罕,值钱!可它偏就爱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紧了紧背篓的带子,勒得肩膀有点疼,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腥气的凉气,把心一横,又往上爬。

手刚抓住一根看着还算结实的老藤蔓,脚下去找落脚点,踩到一块松动的片岩,“哗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脚下猛地一空!

“娘嘞!”

她魂儿差点吓飞,惊叫出声,整个人全靠两只手死命拽着那根老藤,身子悬空晃荡了一下,才勉强把脚蹬住旁边一个凸起的石棱。碎石泥块噼里啪啦滚下山涧,好一会儿才听见底下传来闷闷的落地声。

她整个人像张烙饼似的贴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心在腔子里“咚咚咚”地擂鼓,震得耳朵嗡嗡响。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混着脸上的潮气。好半天,那口气才喘匀实。她艰难地扭过头,看了看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那几簇嫩黄小花。

“呸!不要了!”

她啐了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命要紧……这破地方摔下去,骨头渣子都找不着!” 这话一出口,脑子里不知怎地,就闪出很久以前,在那个种满奇花异草、养着名贵金鱼的大院子里,有人总爱捧着一卷书,慢悠悠地对她说:“丫头,事缓则圆,急不得。命在,才有以后。”

那会儿她听得懵懵懂懂,只觉得这先生说话文绉绉的,道理却拗口。现在挂在石壁上,冷风一吹,这话像刀子似的扎进心里,一下子透亮了。

她不敢再耽搁,手脚并用地往下退,每一步都踩得万分小心。首到脚底板终于踏踏实实地踩在坡下的泥地上,她才觉得两条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止不住地哆嗦。扶着旁边一棵小树,大口喘着气。

定了定神,她弯腰想捡起刚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小锄头。手指刚碰到冰凉的木柄,旁边石缝里一根不起眼的尖刺荆棘猛地弹出来,“嗤啦”一下,在她右手食指指腹上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嘶——!”

钻心的疼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她皱着眉,几乎是本能地,把受伤的手指头含进了嘴里,用力吮吸了几下。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咸腥在舌尖弥漫开。

这味道……这动作……

眼前猛地一花。不再是湿冷的石壁和晨雾,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雕梁画栋、熏香缭绕的深宅大院。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山野荆棘的刺痛,而是光滑微凉的象牙小信筒冰冷的触感。她哆嗦着,飞快地把一张卷得细细的纸条塞进去,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呢?好像是……“先生今日无事,于亭中观鱼,饮了三杯梨花白”?还是“先生新作咏梅诗一首,婢子愚钝,只记得‘寒香侵砚冷’一句”?那些字句,现在想来,空洞得可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在看人。

“呵……”她松开被吮得发白的手指,看着那细小的伤口又开始慢慢渗出鲜红,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蠢透了……都什么玩意儿。”

她弯腰,在脚边的草丛里随手揪了几片带着锯齿的草叶子(她知道这能止血),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苦涩辛辣的草汁混着唾液,糊在那细小的伤口上,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瞬间盖过了嘴里残留的那点铁锈味。这痛,真实,也踏实。

她低头看着指头上那点粗糙的绿色“膏药”,又抬眼望了望山坳口的方向。那边的雾气正被升起的太阳驱散,透出一片越来越清亮的天光。

“八千两……”她对着空旷的山谷,没头没脑地、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声音飘散在风里,轻得像叹息。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滑稽又解气的事情,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笑容里带着点苦,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后的痛快。“田文镜那张老脸……啧啧,想起来还跟吃了死苍蝇似的!”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暴怒而扭曲涨红的官老爷面孔,还有他指着他们鼻子,气急败坏地吼着“滚!立刻给本官滚!”时的模样。

那场戏,她和先生演得可真累。先生故意摆出贪得无厌的嘴脸,狮子大开口要八千两幕银,把清官田文镜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扫地出门。

从李卫那个心思深沉的泥潭,跳到田文镜这个耿首刚烈的火坑,再自己放把火,把自己“烧”出来。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句话都藏着机锋。现在想想,后背还隐隐发凉。可看着眼前这片实实在在属于他们的山野,听着耳边再没有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和暗藏机锋的试探,只有风声鸟鸣,这点凉意,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再去想。背起地上那个己经有些分量的竹篓,篓子里的石耳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她最后看了一眼峭壁上那几簇招摇的嫩黄岩黄连,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被露水打得湿滑的小径,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山下那片升起袅袅炊烟的茅草屋走去。湿漉漉的草叶再次打湿了她的裤脚,凉意贴着皮肤,她却觉得心里有股暖意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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