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柱。空地上长着不少常见的草药，车前草、夏枯草，还有些叫不上名的野花。她放下篓子，准备在这里再搜罗点。蹲下身，用小锄头仔细地挖着一丛长势不错的车前草。根须带着潮湿的泥土，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青草味。
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是活物！
如月的心猛地一紧，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像被冻住一样，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眼珠死死盯住那片晃动的枝叶，手悄悄地、极其缓慢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防身的、磨得锋利的柴刀。在这深山里，遇上野猪、豺狗，甚至熊瞎子，都不是闹着玩的。
灌木丛又晃动了一下，枝叶分开。露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野兽的獠牙利爪，而是一双穿着破烂草鞋、沾满泥巴的脚。接着，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短褂的身影钻了出来，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山民，背着一个比方筐，手里也拿着把采药的小锄头。他显然也看到了如月，愣了一下，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惊讶。
“哟！大妹子，你也这么早进山呐？”老汉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嗓门挺大，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如月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暗暗吐了口气，摸向柴刀的手也自然垂了下来。她脸上堆起一个山里人常见的、带着点防备的客气笑容：“是啊，老伯。趁着露水没干，采点草药。您也来挖药？”
“可不是嘛！”老汉几步走过来，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如月的竹篓，“嗬，收获不小啊！还有石耳？这玩意儿可不好弄，长的地方都险。”他语气里带着点佩服。
“运气好，碰上了。”如月含糊地应着，手下没停，继续挖着车前草。
老汉也蹲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开始挖几株开着小蓝花的草，嘴里絮叨着：“这天儿，露水重，蛇也多。大妹子你一个人可得当心点，刚还瞧见条‘青竹镖’（一种毒蛇）窜过去呢。”
“谢谢老伯提醒，我小心着呢。”如月应道，心里也是一凛。
老汉一边挖药，一边自顾自地念叨：“这山里啊，看着安静，啥事都有。前些日子，翻过前面那道梁子的刘猎户，就碰上一伙子人，穿得挺光鲜，不像咱们山里的，拿着画像到处打听人，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腿脚不太利索、读过书模样的男人带着个年轻女子……你说怪不怪？”
如月挖药的手猛地一顿，小锄头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比刚才挂在石壁上时还要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汉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在絮叨：“……刘猎户说没见过，那伙人还不死心，硬塞了点碎银子给他，说要是看见了，去县里什么客栈报信，还有重赏！啧啧，你说这年头，找人找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如月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手里那棵刚挖出来的车前草，根须上沾着的泥土似乎都变成了刺目的颜色。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点好奇：“哦？还有这种事？打听什么人啊？仇家？”
“谁知道呢！”老汉摇摇头，把挖好的草药丢进背篓，“看着不像善茬。刘猎户胆小，拿了银子心里也发毛，回来就跟我叨叨。反正啊，咱们小老百姓，少管闲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大妹子，我先往那边看看去，你自个儿当心点蛇啊！”
“哎，谢谢老伯，您也慢走。”如月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
老汉的身影消失在另一边的林子里。林间空地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依旧斑驳地洒在地上，可如月却觉得浑身发冷，刚才那股暖意荡然无存。
她蹲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车前草宽大的叶片，指尖被草汁染成了淡绿色。老汉的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耳朵，缠绕在她的心上。
“腿脚不太利索……读过书模样的男人……年轻女子……”
“拿着画像……”
“重赏……”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是谁？粘杆处？还是别的什么人？皇上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吗？
李卫？不……李卫若知道，断不会让人这么大张旗鼓拿着画像来找！那是谁走漏的风声？田文镜？还是……还是当年从李卫府里金蝉脱壳，辗转投奔田文镜，再设计被逐出的哪个环节，出了要命的纰漏？是那个赶车的哑巴老头？还是驿站里那个眼神闪烁的伙计？无数个可疑的细节和面孔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翻腾。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起先生那条僵首的腿，想起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坳，想起茅屋前新扎的篱笆，屋顶新补的芭蕉叶……这点微弱的安稳，难道这么快就要被打破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几株野草。背篓里的石耳似乎也变得沉重无比。她再没心思采药，警惕地环顾西周。阳光下的树林，此刻在她眼中，每一片晃动的叶子后面，仿佛都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
“不……不行！”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绝望地嘶喊。
得赶紧回去！告诉先生！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小锄头，塞进腰间，背起竹篓，再也不敢耽搁，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下山的方向疾走。脚步又急又乱，踩在湿滑的草叶上，好几次差点摔倒。露水浸透的裤脚紧紧裹着小腿，冰冷黏腻，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刚才还觉得安稳的归家路，此刻却变得危机西伏。山风吹过林梢，发出的呜咽声，听在她耳中，都像是追兵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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