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的雁回城，风沙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城楼的箭垛上，发出呜呜的哀鸣。
沈疏萤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指尖却依旧冰凉。她刚从伤兵营回来，那里的军医正在清洗士兵们冻裂的伤口，脓血混着冰雪，染红了大半个帐篷。
“娘娘，北狄的先锋到了。”韩遂的声音带着风霜，他昨夜率亲兵在暗河布防，甲胄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青苔，鬓角的白霜在篝火下泛着冷光，“比预计的早了两个时辰，恐怕是察觉了我们的部署。”
沈疏萤接过那架从太祖军械库中寻出的西洋望远镜，黄铜镜身被她的掌心捂得温热。调准焦距时，镜筒里的景象骤然清晰：北狄骑兵列成楔形阵，最前方的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绣着的阿史那三字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狰狞。
而旗手身旁，阿史那鹰穿着玄铁铠甲，腰间悬着的虎头佩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那是秦烈将军的遗物。
去年雁回城破时，秦烈抱着北狄千夫长跳下城墙，这枚佩饰便随着将军的尸身一同失踪，如今竟成了敌酋炫耀的战利品。
“他们换了水源。”沈疏萤放下望远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们在城西水源投的麻药，没用上。”
韩遂的拳头重重砸在箭垛上，石屑簌簌落下：“这群畜生，末将这就带骑兵出去冲杀一阵，夺回顾将军的佩饰！”
“不可。”沈疏萤按住他的手臂，目光扫过城下缓缓推进的投石机，“他们的主力藏在沙丘后，显然是想诱我们出城。”
她从袖中掏出张地图，借着篝火的光铺开，“暗河的出口在城南芦苇荡，韩将军可率三百亲兵从那里绕到沙丘后，毁掉投石机的机括。”
韩遂看着地图上标注的芦苇荡，眉头微蹙：“那片芦苇荡去年被战火焚毁，现在只剩焦根，怕是藏不住人。”
“能藏。”沈疏萤指尖点在地图角落的小字上，“卷宗记着，芦苇荡下有暗渠，是当年清州军饷的秘密通道，能容一人匍匐通过。”她抬头时，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我与陛下在正面牵制，将军只需在午时三刻前毁掉投石机，便是大功。”
韩遂抱拳躬身：“末将领命！”
城门下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阿史那鹰策马出列，生硬的嘶吼：“萧彻，缩头乌龟！交出沈疏萤，本王让你做个快活鬼！”
城楼上的士兵纷纷怒喝，箭矢上弦的声音此起彼伏。沈疏萤却按住躁动的亲兵，转身看向箭楼中央。萧彻正站在那里，玄色龙袍外罩着银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的龙吟剑。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头，目光在她冻得发紫的唇上顿了顿，随即抬手示意安静。
“阿史那鹰，”萧彻的声音在风沙中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去年黑风口的粮草，滋味如何？”
阿史那鹰的脸色瞬间铁青。去年他率部突袭黑风口，却被萧彻设计烧了粮草，三万铁骑饿了三天，最后只能啃着马骨撤退。他怒吼着挥刀：“放箭！”
北狄的箭雨如蝗般射来，沈疏萤拉过萧彻躲到箭垛后，一支狼牙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钉在城楼的木柱上，箭羽嗡嗡震颤。“小心些。”她的声音带着后怕，指尖抚过他肩头的银甲，那里竟有一道新的划痕。
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颤：“该小心的是你。”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的暖炉塞进她手里，“等会儿开战，待在我身后。”
沈疏萤刚要反驳，却见城下的北狄骑兵突然冲锋，云梯如林般架向城墙。
最前面的骑兵座下战马双眼赤红，嘴角流着白沫，疯了般撞向城门。那是中了金鳞蛊的模样，阿史那鹰竟用蛊毒控制战马当先锋。
“放火箭！”萧彻的声音冰冷。
火箭拖着焰尾射向云梯，北狄骑兵纷纷坠城，却在落地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蛊马挣脱缰绳，转而撕咬自己的主人。城楼上的士兵看得心惊，沈疏萤却忽然想起阿依的话：“金鳞蛊怕雄黄酒，更怕真龙血。”
她转身对萧彻道：“陛下，借您的血一用。”
萧彻毫不犹豫地拔出短剑，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滴进她递来的瓷碗，与早己备好的雄黄酒混在一起，泛起诡异的泡沫。沈疏萤将混合液分给弓箭手：“涂在箭簇上！”
沾了血酒的箭矢射向蛊马，中箭的战马顿时在地，抽搐着死去。北狄的攻势骤然停滞，阿史那鹰在城下气得暴跳如雷，却不敢再轻易冲锋。
“他们在等投石机。”萧彻看着沙漏里的沙子缓缓落下，“韩将军该动手了。”
午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沙丘后突然传来爆炸声。韩遂的身影出现在沙丘顶，挥舞着红旗示意得手。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萧彻拔剑指向城下：“开城门！”
骑兵如潮水般涌出，沈疏萤站在城楼，看着萧彻的玄色身影冲在最前面，龙吟剑卷起雪雾，所过之处北狄骑兵纷纷落马。阿史那鹰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想逃，却被萧彻一剑挑落了虎头佩。
战斗持续到黄昏，北狄残部往沙漠深处逃窜。
沈疏萤走下城楼时，夕阳正将雁回城的断墙染成金红。萧彻迎上来，战袍上的血渍己经冻成暗红，却依旧笑着握住她的手：“冷吗？”
“不冷。”她仰头看他，发现他的眉骨上多了道伤口，血珠正顺着下颌滑落，“你受伤了。”
“小伤。”萧彻不在意地抹了把脸，将虎头佩塞进她手里，“收着吧，这是你父亲当年亲手为秦将军打造的。”
沈疏萤握紧它，忽然觉得这雁回城的风雪，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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