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总带着黏黏的湿意。
老槐树的花谢了，白瓣子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被往来的布鞋碾成细碎的香。萧沁蹲在院门口扫花，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小心些，地上滑。”
顾远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墨香。他刚从字画铺回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镇上张记的桂花糕——萧沁前几日念叨过想吃。
萧沁回头时，正撞见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落瓣，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发间跳着碎金似的光。他眼底那抹金黑交织的色泽淡了许多，只剩细看时才能发现的浅痕，像被水洗过的墨渍，温柔了许多。
“今日收摊早？”她丢下扫帚，小跑着迎上去，鼻尖先凑到油纸包前嗅了嗅，桂花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松烟味，熨帖得人心头发暖。
“嗯，”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带着宣纸的糙感，“下午没什么客人，便早些回来陪你。”
字画铺的生意不算红火，却也安稳。镇上的书生爱他笔下的风骨，街坊们喜欢他写的春联，偶尔有南来北往的客商，会买走几幅扇面。足够他们换米换面，换萧沁喜欢的胭脂，换他练剑用的新剑穗。
萧沁拆开纸包，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糕上的糖霜沾了点在他唇角，她伸手替他擦掉，指腹不经意蹭过他的下颌线，那里冒出点青色的胡茬，是这几个月安稳日子养出的烟火气。
“尝尝，比上次的甜些。”
他含住糕点，顺势在她指尖轻咬了一下，惹得她缩回手，红了耳根。“调皮。”她嗔怪着，却忍不住笑，眼底的光像揉碎了的春阳。
这样的日子，己经过了三个月。
他们几乎忘了京城的喧嚣，忘了那些唾骂与追杀。顾远舟不再提系统，萧沁也不再问轮回，仿佛那些浸过血的过往，真的被江南的雨水洗得干干净净。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萧沁会摸到顾远舟的手腕。那里的旧疤还在，只是不再发烫，却会在他熟睡时，泛起极淡的青——像系统残留的影子，在暗处窥伺。
她从不点破，只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些。他也从不言说，只是在她翻身时，总会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带，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这江南烟雨中。
这日傍晚，两人沿着河道散步，撞见卖菱角的阿婆。萧沁正弯腰挑拣，忽听顾远舟“唔”了一声，手猛地按住太阳穴。
“怎么了？”她立刻首起身，扶住他的胳膊，声音里的紧张藏不住。
他摇摇头，脸色白了一瞬，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黑气，快得像错觉。“没事，许是风吹着了。”他笑了笑，想掩饰，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萧沁的心沉了沉。这三个月，他偶尔会这样头痛，每次都说“没事”，可她知道，那是系统残留在他体内的程序在作祟——就像一根埋在骨血里的刺，不知何时会突然扎痛。
“我们回去吧。”她攥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小院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经过石桥时，萧沁无意间抬头，瞥见对岸茶寮里坐着个穿青衫的男人。那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可露在外面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疤——像极了镇北侯府豢养的死士手上的标记。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顾远舟察觉到她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斗笠下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端起茶碗，挡住了半张脸。
“别看。”顾远舟低声说，不动声色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脚步不停，“我们走。”
回到小院，关上门的刹那，萧沁才敢大口喘气。她靠在门板上，看着顾远舟闩门的背影，声音发颤：“是他们吗？镇北侯府的人？”
他转过身，眼底的温柔敛了些，多了几分凝重。“不好说。”他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但这镇上，最近是多了些生面孔。”
他早发现了。
前几日去采买时，就见两个外乡人在字画铺外徘徊；昨日打更的老张说，夜里看见有人在槐树下张望。他没告诉萧沁，是不想让她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萧沁抓起他的手，摸到他掌心沁出的薄汗。“远舟，”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的金黑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些，“是不是……系统也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却没说“不是”。
系统的存在，像悬在他们头顶的剑。它能重置记忆，能操控人心，自然也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只要它想。
“别怕。”顾远舟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就算是他们来了，或是系统来了，我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萧沁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点了点头。是啊，他们己经一起走过那么多刀光剑影，难道还怕这江南小镇的风雨？
只是心头那点刚生根的安逸，终究还是被惊起的涟漪晃得发颤。
夜里，萧沁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她睁开眼，看见顾远舟坐在床沿，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出神。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肩上，映出他手里捏着的东西——是那枚刻着“沁舟”的木牌。
木牌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红光，像有生命般微微发烫。
“它又亮了。”萧沁轻声说。
顾远舟回头，眼底的光在月色里显得格外复杂。“嗯，”他着木牌上的刻字，“每次有生人靠近，它都会这样。”
这木牌不仅能感应魂火，竟还能预警。是他们的羁绊太深，还是系统的气息太浓，连一块木头都能察觉？
萧沁坐起身，靠在他肩上。“明日，我们离开这里吧？”她轻声问，“去更远的地方，去塞北，看你说过的八月雪。”
他转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好。”
无论去哪里，只要在一起，就好。
窗外的老槐树又落了些花瓣，在地上积成薄薄的一层。远处传来打更人敲三更的梆子声，“咚——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沁闭上眼，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还有木牌那若有若无的温度。
她知道，这江南的安逸，怕是真的要结束了。
但这一次，她不慌。
因为身边有他。
槐花落尽，自有新枝。他们的双世归途，从来不是为了躲在江南的雨里，而是为了牵着彼此的手，走到风雨停处。
哪怕前路再远，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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