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前厅会面后，萧沁与顾远舟之间，便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定亲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初，萧府上下忙着准备聘礼嫁妆，一派喜气洋洋。只有萧沁自己知道，她的心湖早己被投下一颗石子，漾起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顾远舟的反常，像一根细细的线，缠在她心头。她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味他当时的眼神、语气，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能印证自己猜测的蛛丝马迹。
这日午后，萧沁正在书房临摹字帖，春桃捧着个锦盒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小姐，顾家派人送东西来了，说是顾公子特意让人寻来的。”
萧沁握着笔的手一顿，抬眸道：“是什么？”
“说是几卷孤本，瞧着倒像是稀罕物。”春桃将锦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卷泛黄的书卷，封面上的字迹古朴苍劲，竟是早己失传的《南华经》注本。萧沁瞳孔微缩——她前世闺中无事，最爱读的便是老庄，曾不止一次感叹此书注本难寻，只是那时心事重重，从未对人说起过，更别提顾远舟了。
他……怎么会知道她喜欢这个？
萧沁指尖轻轻拂过书卷，纸张的粗糙感传来，带着时光沉淀的温度。她想起前世那个雪夜，她蜷缩在冷榻上，手里攥着一本残破的《道德经》，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慰藉。
难道……
“送东西来的人还说，”春桃见她出神，连忙补充道，“顾公子说，听闻小姐素爱清静，这些书或许能解闷。若有看不懂的地方，也可遣人去顾家问他。”
遣人去问他？
萧沁的心猛地一跳。这在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下，己是极大的破例。他分明是在……给她创造见面的机会？
是试探，还是……别有用意？
萧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春桃道：“替我谢过顾公子，说……多谢他费心了。”
春桃应声退下，书房里只剩下萧沁一人。她拿起一卷书，缓缓展开，目光落在字迹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顾远舟那日的眼神，温和中带着探究，像要将她看穿。
他一定是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萧沁的心跳得飞快，脸颊也微微发烫。若是他也回来了……那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转机？
她指尖有些颤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那是她未出阁时绣的，上面绣着几竿青竹，针脚算不上精致，却透着一股青涩的认真。前世她一首没送出去，后来顾家败落，这锦囊也不知所踪。
萧沁着锦囊上的纹路，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滋生。
三日后，顾远舟收到了萧沁的回礼。
一个素雅的锦囊，里面装着一小包新炒的雨前龙井。随礼的丫鬟说，这是小姐亲手炒的，多谢顾公子赠书之谊。
顾远舟捏着锦囊，指尖传来细腻的绸缎触感，上面的竹纹绣得栩栩如生。他记得前世她嫁过来后，每日晨起都会亲手烹茶，只是那时他心思全在官场，从未尝过一口，如今想来，那茶香定是清冽甘醇的。
他将锦囊凑近鼻尖，淡淡的茶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惯用的熏香），萦绕在鼻尖，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她回礼了，还特意说是亲手炒的茶。
这算不算……一种回应？
顾远舟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阴霾散去不少。他让下人取来茶具，亲手泡了一杯。茶汤清澈，入口微苦，回味却带着甘甜，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苦涩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几竿青竹上。竹有节，象征着坚韧不屈。她是在告诉他，这一世，她会像青竹一样，不再任人折辱吗？
“公子，”砚秋走进来，见他对着个锦囊出神，忍不住笑道，“您这几日嘴角就没下来过，莫不是得了什么宝贝？”
顾远舟抬眸，眼底的笑意未散，却多了几分深意：“算是吧。”
他将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着，仿佛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对了，”顾远舟想起一事，对砚秋道，“去查一下，萧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尤其是……萧夫人那边。”
前世萧沁嫁入顾家后，她那位继母总爱借着“探望”的名义，在府里搬弄是非，暗中给她使了不少绊子。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砚秋虽不解，还是恭敬地应下：“是。”
几日后，城郊的甘露寺举办祈福法会，萧顾两家的女眷都要去上香。顾远舟算准了时辰，借口书院有事路过，在寺外的石桥上“偶遇”了萧沁的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萧沁清丽的侧脸。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素净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
“顾公子？”萧沁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依着礼数问候。
“萧小姐。”顾远舟拱手行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今日风大，小姐可要多添件衣裳。”
这话太过亲昵，旁边的丫鬟婆子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萧沁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多谢公子关心，沁儿不冷。”
“那就好。”顾远舟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寺庙方向，语气随意地提起，“听闻寺里的素面很是有名，尤其是用后山的清泉煮的，清冽甘醇。只是……那泉水旁的石阶湿滑，小姐若去，可要当心些。”
萧沁的心猛地一缩。
她前世随婆母来甘露寺，曾在后山失足滑倒，扭伤了脚踝，疼了半个多月，婆母却只骂她笨手笨脚。那件事很小，小到她自己都快忘了，他怎么会记得？
他果然是回来了！
萧沁抬眸看向他，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探究，反而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温柔，像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心头。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挣扎，不是她一个人在怀念。
她忽然觉得，前世那些刺骨的寒冷，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抹温柔驱散了。
“多谢公子提醒，”萧沁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羞怯，“沁儿会当心的。”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释然和……依赖？顾远舟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暖暖的。他知道，她懂了。
“时辰不早了，小姐快些上山吧。”顾远舟侧身让开道路，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我……在山下等你。”
在山下等你。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萧沁的心湖，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她低下头，掩去眸中的羞涩与欢喜，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缓缓驶过桥，萧沁撩开车帘的一角，回头望去。
顾远舟还站在桥上，穿着月白色的锦袍，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见她看来，他微微颔首，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
萧沁的心跳得飞快，连忙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指尖却忍不住抚上发烫的脸颊。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样的……甜。
马车渐行渐远，顾远舟望着车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转身离开。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着温柔的涟漪。
这一世，他不仅要护她周全，还要让她笑靥如花，让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仿佛也在为这失而复得的缘分，轻轻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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