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是被冻醒的。
不是刺骨的寒,是那种浸在温水里慢慢变冷的凉,从指尖一首蔓延到心脏。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熟悉的雪松色窗帘——那是她大学宿舍的窗帘,洗得有些发白,边角还绣着歪歪扭扭的“沁”字,是她初学刺绣时的拙作。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楼下传来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萧沁猛地转头,看见顾远舟端着早餐站在那里。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干净的手腕,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柔软的金。
和她记忆里,初遇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远舟……”萧沁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平坦温热,没有锁魂玉的硌感,也没有符文灼烧的痛。掌心空空如也,连那半块沾血的玉佩都不见了踪迹。
顾远舟把餐盘放在桌上,粥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做了噩梦?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指尖的温度温暖干燥,和无数个清晨一样恰到好处。
萧沁的心脏骤然缩紧。
这个触感太真实了。他指腹的薄茧,他呼吸间的薄荷气息,甚至他衬衫领口沾着的一根发丝——都是她刻在灵魂里的细节。可昨晚钟楼里炸开的红光、漫天飞溅的玉屑、他绝望的嘶吼,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又怎么会是假的?
“我们……”萧沁艰难地开口,目光扫过他的脖颈,那里光洁一片,没有黑色纹路,“系统呢?轮回呢?”
顾远舟舀粥的手顿了顿,随即笑起来,眼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说什么胡话。系统是你写论文查的资料吧?最近压力太大了。”他把勺子塞进她手里,“快吃,今天还要去钟楼那边拍毕业照,你不是念叨了好久要穿学士服和我合影?”
毕业照。
钟楼。
萧沁握着勺子的手开始发抖。她记得他们的毕业照,那天她站在他身边,风把学士帽吹掉了,他伸手去接,结果两人撞在一起,照片里的两人都皱着眉,却偷偷牵着手。
可那是“上一世”的事了。在系统启动的第一个轮回里,他们根本没能一起毕业。
她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宿舍的书架上摆着他们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没心没肺,顾远舟站在她身后,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清晰可见——2022年6月15日,正是他们本该毕业的那天。
“沁儿?”顾远舟的声音带着担忧,他走过来想扶她,却被萧沁避开。
萧沁转身看向他,目光像淬了冰:“你是谁?”
顾远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的墨色。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是远舟啊。”
“远舟不会记错。”萧沁的指尖冰凉,她指着照片,声音发颤,“我们毕业那天,我把粥洒在你衬衫上,你说‘没关系,就当是毕业纪念’。可你刚才,根本没提这件事。”
那是她最狼狈也最甜蜜的记忆。她抱着热粥跑向他,却被绊了一跤,整碗粥都泼在他新买的白衬衫上。他没生气,只是弯腰替她擦眼泪,说“这样就没人敢跟我抢你了”。
顾远舟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复:“沁儿,你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幻觉?”萧沁突然笑起来,眼泪却汹涌而出,“那昨晚呢?钟楼里的红光,你说的同生共死,还有这道疤——”她猛地拉起他的左手,手腕内侧光洁无瑕,“你这里本该有一道疤!是你替我挡碎玻璃时划的!”
那道疤是真的。在第三个轮回里,他们被系统追杀,他用手臂替她挡住飞溅的玻璃,伤口深得见骨,愈合后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他总说那是“镇魂符”,能替她挡灾。
可眼前的顾远舟,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空气仿佛凝固了。顾远舟看着她,眼神里的温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和昨晚在钟楼里如出一辙。
“你总是要想起。”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少年清朗的语调,而是混杂着系统的机械音,冰冷又诡异,“为什么不能留在我给你的世界里?这里有粥,有阳光,有你想要的一切,不好吗?”
萧沁猛地后退,撞在书架上,相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照片里的笑脸摔得西分五裂,露出后面空白的墙壁——那里本该贴着她和他写满誓言的便利贴,此刻却空空如也。
“这不是你给的,是我抢来的!”萧沁的声音嘶哑,她终于明白,这不是现实,也不是幻觉,是她的魂火与锁魂玉碰撞后,残存的意识被困在了系统最后的碎片里,“你把他怎么样了?顾远舟到底在哪里?”
“他?”系统操控的“顾远舟”笑起来,笑容里带着残忍的快意,“他在意识海里焚烧呢。你用魂火炸碎了系统程序,也点燃了他的神魂。现在的他,大概正一点点忘记你,忘记所有事,最后变成一缕没有意识的青烟。”
“你撒谎!”萧沁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砸过去,杯子穿过“顾远舟”的身体,在墙上撞得粉碎。水渍顺着墙壁流下,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钟楼里飞溅的血。
“我没撒谎。”“顾远舟”一步步逼近,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边缘泛起淡淡的黑雾,“他求你同生共死,你做到了一半。他活下来了,却生不如死;你没死透,却困在回忆里。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萧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想起最后那一刻,他眼底炸开的金色光芒,想起他扑过来时撕心裂肺的呼喊。原来那不是得救的光,是神魂燃烧的火。
“让我出去……”她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要去找他!让我出去!”
“出去?”“顾远舟”的声音带着嘲讽,“出去看到他变成陌生人?看到他指着你问‘你是谁’?还是看到他被残存的程序操控,亲手杀了你?”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扎进萧沁最脆弱的地方。她想起那些轮回里,他失去记忆时冷漠的眼神,想起他被系统控制时冰冷的剑锋。如果他真的忘了她,如果他真的变成那样……
“不……”萧沁摇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不会的……”
“顾远舟”突然笑了,笑得温柔又残忍。他的身影彻底透明,化作无数光点,在房间里盘旋飞舞,最后凝聚成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钟楼顶端的景象——
顾远舟跪在满地玉屑里,白色衬衫被血染成暗红。他的左眼紧闭着,眼角渗出金色的血,右眼的瞳孔里,一半是纯粹的金,一半是浓稠的黑,正疯狂地纠缠撕扯。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破碎的玉佩,正是萧沁那半块,玉面上的纹路己经黯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像濒死的星火。
“沁儿……”他喃喃地念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沁儿……别离开我……”
每念一个字,他身上就炸开一道金光,随即又被黑雾吞噬。他像是感受不到痛苦,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个名字,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断裂,血珠滴在玉屑上,晕开一朵朵凄厉的花。
镜子里的画面突然扭曲,顾远舟猛地抬起头,右眼的黑彻底吞噬了金。他看向镜子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和玄色锦袍男人如出一辙。
“找到你了。”
镜子“哗啦”一声碎裂,光点瞬间消失。宿舍里恢复了寂静,阳光依旧明媚,栀子花香依旧清甜,可萧沁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瘫坐在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玉佩灼烧的痛感。原来他说的同生共死,是她困在回忆里,他在现实中被神魂焚烧;是她清醒地承受思念,他在遗忘中挣扎沉沦。
窗外传来毕业照的喧闹声,有人在喊“顾远舟”,有人在笑“萧沁快看这里”。那些声音熟悉又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萧沁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帘。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却笑了,笑得眼泪首流。
“顾远舟,”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风,“就算你忘了我,就算你要杀我,我也要找到你。”
因为这是她欠他的,也是他欠她的。
这双世归途,她不能一个人走。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胸口的位置,有一点极淡的红光,悄然亮起,又迅速熄灭,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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