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头浑浊镜片后那双审视的眼睛,像两把无形的探针,几乎要刺穿我竭力维持的平静外壳。神经接口疤痕…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看似破败的“铁砧”哨站,这个自称“半个医生”的老头,水到底有多深?
腹部的剧痛在紧张下骤然加剧,如同有火炭在灼烧。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这剧烈的生理反应,反倒成了此刻最好的掩护。
“老穆头!” 疤脸粗声粗气地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皱紧眉头看着老穆头,“你他妈瞎琢磨什么呢?没看这小子疼得都快抽过去了?管他以前是干啥的,能从‘绞肉机’边上爬出来,还弄死了帝国‘黑鸦’的,就是条汉子!现在他躺在这儿,就是我们‘铁砧’的客人!” 他转向我,黄板牙一咧,“兄弟,甭理这老东西,他就爱瞎琢磨。好好养伤!伤好了,有力气了,再想别的!”
老穆头被疤脸一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突兀和深入了。他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浑浊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腹部的绷带,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干涩:“…是我多嘴了。废土之上,谁没点不愿提的过去。伤要紧。” 他拿起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盘,里面放着几块用脏布包着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和酒精混合气味的黑色膏状物,“这是自制的消炎膏,效果…还行,就是味道冲点。忍着点,我给你换药。”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被揭开绷带的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随即被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膏覆盖。一股火烧火燎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远比之前的钝痛要猛烈得多!我死死咬紧牙关,才没让痛呼冲出喉咙,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粗糙的帆布。
“忍着!这玩意儿能把烂肉里的毒出!” 疤脸在一旁粗声道,眼神里倒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换药的酷刑终于结束。老穆头用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伤口,动作还算利落。那黑膏带来的灼痛感持续了许久,才慢慢转化为一种麻木的温热,腹部的绞痛反而因此缓解了一些。
“烧还没退透,伤口感染也没那么快消。” 老穆头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地说,“这几天别乱动,多喝水。吃的…” 他看了一眼疤脸。
疤脸挠了挠他的光头:“放心,饿不着你!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变异鼠肉管够!就是味道糙了点,哈哈!”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冒着热气、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膻味的铁桶,“刚炖好的,加了点从‘火石’那边换来的脱水野菜,凑合能填肚子。”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铁砧哨站这个昏暗、混杂着各种气味的地下空间里,变得缓慢而粘稠。
我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冰冷的金属板床上,在昏睡与伤痛的折磨中交替。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时退时起,每一次反复都带来更深的虚弱和眩晕。老穆头定时来换药,那刺鼻的黑膏带来的剧痛成了每天的必修课。疤脸偶尔会晃悠过来,塞给我一块烤得焦黑、带着浓重土腥味的变异鼠肉,或者一壶浑浊但能解渴的过滤水,然后自顾自地抱怨着“鬣狗”那边又抬高了零件价格,或者“火石”营地最近来了伙生面孔,看起来不像善茬。
哨站的生活单调而粗粝。白天,能听到头顶地面传来的、金属敲击的叮当声,引擎粗野的轰鸣声,以及人们粗声大气的吆喝和笑骂。这里是废土车辆的中转站和维修点,那些往来于各个聚居地和废墟之间的拾荒车队,是“铁砧”赖以生存的血液。夜晚,油灯的光芒更加昏暗,哨站里弥漫着劣质酒精的味道和疲惫的鼾声。
我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观察着这个小小的生态圈。疤脸是这里的武力保障和实际管理者,带着几个同样粗豪、装备着自制武器和破烂护甲的汉子维持秩序。老穆头则像个游离在边缘的智者,除了处理一些简单的伤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那个堆满了各种锈蚀零件、破旧仪器和晒干草药的角落里,拿着放大镜研究着什么,或者对着一些布满灰尘的旧时代电路板发呆。他的眼神,时常会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探究。
李娜的背包一首放在我的床脚。在精神稍好的时候,我把它拿了过来。背包很沉,外层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类似巢穴粘液的干涸痕迹。我忍着身体的不适,小心地打开了它。
里面装着的东西,印证了王强最后的遗言。
首先是一些基本的生存物资:几块用油纸包裹的、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一小袋盐和几种晒干的、分辨不出种类的辐射区植物(可能是调味料或草药);一个破旧但还能用的水壶;几盒手枪子弹(可惜口径与我的脉冲步枪不符);还有一把磨得很锋利的猎刀。
在这些物资下面,压着一个用防水布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盒子很沉,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我小心地打开它,里面是一个结构精巧、闪烁着微弱待机指示灯的电子装置——一个加密信标!看样式和工艺,绝非废土产物,更像是战前或帝国早期的高精尖设备!王强所说的“定位信标”应该就是它。这或许是李娜(或者她背后的人)用来联系特定目标的。
信标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用柔软皮革包裹的东西。打开皮革,里面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和一封折叠起来的、同样泛黄的信纸。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时代研究服、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大约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神睿智而充满慈爱。小女孩眉眼弯弯,依稀能看出苏薇的影子。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薇薇安和爸爸,新纪元7年摄于蓝河研究所”。
苏薇的父亲!那个在盘古日志最后,林振声未能写完的“苏…”!他叫苏远山?蓝河研究所?这与盘古计划又是什么关系?
我展开那封折叠的信纸。信纸很薄,字迹是同样的娟秀,但透着一股急切和担忧:
“薇:
见字如面。爸爸可能要去一个很远、很危险的地方做研究了,归期难定。这个信标,只有你能收到它的信号频率。如果…如果三个月后还没有我的消息,或者你收到任何关于‘盘古’或‘蓝河’的异常风声,立刻启动它!带着妈妈离开!去我们约定好的‘灯塔’!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帝国的人!爸爸留给你的东西,在‘灯塔’的地下三层,红色保险柜,密码是你的生日。记住,知识本身没有对错,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爸爸爱你,永远。
父:远山”
信的内容不长,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父爱。苏远山显然预感到自己参与的“研究”(很可能就是盘古计划)存在巨大风险,甚至可能与帝国有关!他提前为苏薇母女安排了后路——一个叫“灯塔”的地方,以及留给她至关重要的东西(知识?技术?)。而李娜,她带着这个信标和这封遗书…她是在寻找苏薇?还是在执行苏远山的某个嘱托?她与苏薇又是什么关系?
王强让我把这个带给苏薇…这不仅仅是遗物,更是沉重的责任和可能开启真相的钥匙!
我小心地将照片和信纸收好,放回皮革小包,连同那个加密信标一起,贴身藏好。李娜的背包则只留下了生存物资。做完这一切,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腹部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小子,精神头不错啊?都能翻包了?” 疤脸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他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手里拎着半瓶浑浊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劣质酒精味。他瞥了一眼被我翻动过的背包,目光在那把猎刀和子弹上停留了一下,嘿嘿一笑,“家伙事儿还行,就是缺把好枪。怎么样?能下地了不?老穆头说你伤口开始长新肉了,命真硬!”
“还早。” 我嘶哑地回答,将背包推回床脚,“疤脸哥,谢了。”
“谢啥!都是废土上刨食的苦哈哈!” 疤脸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空油桶上,灌了一口劣酒,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不过兄弟,你这伤,光靠老穆头的黑糊糊和耗子肉,好得慢!想好得快,得有点‘硬货’补补!”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市侩的精明:“我看你包里那几盒子弹…9mm的?‘火石’营地那边,最近有商队过来,听说带了点从帝国后勤车上‘顺’下来的好东西!军用级的肉罐头!还有真家伙的抗生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换点?”
他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用子弹换更好的药品和食物。
我沉默了一下。子弹在废土是硬通货,但我现在更需要恢复体力。“怎么换?”
疤脸眼睛一亮:“爽快!一盒子弹,换两个肉罐头加一支抗生素!童叟无欺!怎么样?疤脸我办事,你放心!”
这价格显然偏高,但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点了点头:“可以。换两支抗生素,西个罐头。”
“成交!” 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动作麻利地从我背包里摸出两盒子弹揣进自己怀里,“等着!我去给你弄来!保管是帝国大兵才吃得上的好东西!” 说完,他兴冲冲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钻出了这个半地下的空间。
疤脸离开后,空间里只剩下老穆头在角落摆弄零件的轻微声响。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床头上,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那缓慢恢复的、微弱的力量,以及腹部伤口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麻木与隐痛。
盘古的阴影,帝国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并未因这短暂的喘息而消失。苏远山的信,李娜的谜团,还有我自身那撕裂的身份…一切都像一团乱麻。
但至少,我活下来了。在铁砧这块粗糙的“砧板”上,我需要抓紧时间恢复,锻造自己,迎接必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角落里,老穆头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闭目养神的我,停留了片刻,最终无声地摇了摇头,重新埋首于他那堆布满尘埃的旧时代遗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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