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西美将最后一件行李推出了那狭窄的筒子楼，此时太阳恰好攀升至楼顶。戚成钢在她身后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焦虑：“西美，请再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她并未回首，只是将帆布包更紧地挎在肩上。上月当她再次发现他与他人纠缠不清时，她没有哭泣，没有争吵，只是静悄悄地整理了自己和孩子的物品。大哥乔一成前来接她那天，眼含热泪地对她说“回家”，她却轻轻地摇头：“哥，我不想回老屋了，我打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找份工作。”
她在百货公司找了个售货员的活儿，卖布料。起初手生，总记混各种料子的价钱，被组长说过两回。她不恼，下班就捧着价目表背，回家还让孩子当“顾客”，练着怎么招呼人。三个月后，她成了柜组里手脚最麻利的一个，谁要扯块做棉袄的棉花，谁要剪段做衬衫的的确良，她都能精准报出尺寸和价钱，脸上总挂着笑，看得人心里亮堂。
常来进货的维修组老马，就常被这笑容晃神。老马是个寡言的人，妻子走得早，带着个上小学的女儿，每天扛着工具箱穿梭在各个柜台，修修灯泡，换换锁芯。西美柜台的灯管闪了两回，都是他来修的。他修的时候，西美就站在旁边递工具，递瓶凉白开，偶尔说句“马师傅辛苦”。
有回下大雨，西美带着孩子没带伞，正站在公司门口发愁，老马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后座绑着个大塑料布。“我送你们回去？”他声音闷闷的，耳朵有点红，“塑料布挡雨，不碍事。”
西美看着他沾着泥点的裤脚，又看了看孩子冻得发红的鼻尖，点了点头。自行车慢悠悠地在雨里晃，老马蹬得稳，塑料布把娘俩遮得严实。孩子在后面睡着了，西美撑着布角，听着雨打在布上的声音，心里忽然暖烘烘的。
年底公司评先进，西美得了张奖状，还发了个搪瓷缸子。她拿着缸子回家，正撞见老马在楼道里修水管，他女儿蹲在旁边写作业。西美走过去，把缸子往小姑娘手里塞：“拿着，装热水喝。”
老马首起身，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怎么好意思呢……”
“拿着吧，”西美微笑着，手里拿着一叠钱递给他，“这是你应得的，我家还有呢。”她注意到旁边的小姑娘作业本上画满了红色的叉号，便蹲下来耐心地教她如何改正算术题，声音温柔而细腻。老马站在一旁，手里还紧握着那把扳手，似乎忘记了放下，他看着西美和小姑娘的互动，眼中闪烁着比头顶那盏灯泡还要明亮的光芒。
春天来临的时候，老马手里提着一兜子新鲜摘下的草莓，站在西美家门口，犹豫了许久，迟迟不敢敲响那扇门。西美恰好开门，意外地撞见了他，她笑着招呼他进来：“正好，我刚蒸了糖包，要不要尝尝？”老马有些局促地坐下，咬了一口糖包，那甜丝丝的味道让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西美，”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嘴笨，没什么大本事，但我保证，从今往后家里的活儿我都会多做，你要是……你要是不嫌弃，我们能不能搭个伴儿，好好过日子？”
西美看着他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想起他雨天里递过来的塑料布，想起他修灯管时特意调亮的光线，想起他女儿喊她“西美阿姨”时的甜糯，心里那点褶皱，慢慢舒展开了。她往他碗里夹了个糖包：“吃你的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草莓的红，糖包的白，映得满屋子都是暖融融的。西美知道，这日子或许没有年轻时幻想的轰轰烈烈，却像这手里的糖包，踏实，甜得熨帖。她不再是那个追着虚幻爱情跑的小姑娘了，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稳，像百货公司柜台顶上那盏暖光，亮得持久，也暖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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