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奔腾年代*绣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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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奔腾年代*绣红旗

 

白曼宁收完红丝线最后一针时,蝉鸣骤歇。窗棂外翻涌的夏云将缝纫车间染成青灰色,铁皮吊扇在头顶搅动着凝固的暑气,针尖掠过朱砂染红的棉布时泛起细碎金芒。掌心的五角星尚沾着朱砂红,车间门口己映出冯仕高军绿衬衫的轮廓,襟前红绸章暗光流动,像团未燃透的炭火在暮色里明灭。

"工会组织的联欢晚会。"他递来的粉笺飘着油墨香,手指在泛黄的纸面上留下道浅灰指痕,"听闻白师傅原是豫剧团的当家花旦?第三机床厂的老书记说,五七年省文艺汇演时,你的樊梨花可是让台下民兵连长们把巴掌都拍肿了。"

帆布包里的五角星压着半截泛黄卷边的判决书——三年前平反时,公安局长亲自递来的清白凭证。她至今记得芦苇荡里漂浮的腐叶味,记得棉鞋陷进淤泥时惊起的绿头苍蝇,就像记得镇反报告里刘三炮同伙供认的十七桩罪状:夜袭军需站时的马嘶、劫粮车碾碎的青苗、还有那枚扎进女学生辫梢的铜纽扣。缝纫机抽屉最深处,仍躺着半片染血的戏服水袖,金线绣的牡丹早褪成铁锈色。

"早荒腔走板了。"白曼宁将领口蓝布抚平,三粒盘扣严丝合缝地卡在喉结下方。缝纫机旁堆着崭新的拖拉机坐垫,细密针脚间游走着往昔绣凤穿牡丹的巧劲,暗红帆布上蜿蜒的纹路像极了当年戏台上抛出的丈二红绫。

冯仕高屈膝查看踏板弹簧,扳手在机油里搅出圈圈涟漪:"周主任说当年你为护同乡,单枪匹马闯进......"

咔嗒声骤然凌乱,像当年被枪声惊飞的麻雀。顶针撞上机轴的脆响里,白曼宁撞进他眼瞳深处的光影里,恍惚回到十五岁戏班后台——铜镜中倒映着初开脸的刀马旦,凤冠珠帘扫过胭脂盒,镜角还粘着昨夜演《破洪州》时溅上的糖人碎渣。

联欢夜,白曼宁蜷在末排啃青苹果。手风琴声里,冯仕高袖管卷至肘部,修车留下的月牙疤随琴键起落明灭,像道会呼吸的银镰。细雨沾湿宣传窗时,她的劳模照在玻璃后泛着潮气,鬓角玉兰是隔壁工位王大姐晨起新摘的,还带着机修车间围墙外野蔷薇丛的露水。

"前年抢修三号仓库那次,"油纸伞悄悄倾斜,伞骨投下的阴影恰好笼住她发梢的白绒花,"你清点零件时哼的穆桂英,可比现在收音机里放的带劲。老赵说当时火苗都蹿房梁了,你还能踩着碎瓦片打拍子。"

布鞋尖在水洼画着同心圆,涟漪撞散了倒映的红色标语:"烟火熏哑的嗓子,不成调啦。"半截苹果核滚进排水沟时,她忽然想起刘三炮被押走那日,刑场边的野山楂树也结着这般青涩的果子。

***

五载光阴在缝纫机轮转间流淌。金属踏板起落的节奏里,晓曼辫梢的蝴蝶结从桃红换成军绿,宣传栏里"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也悄悄变成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妈!爸又拿你的奖章当书包坠!"晓曼的红领巾扫过厨房门帘,三枚徽章在军绿书包上叮当作响,"二胖说这是违反校规!"晨光中,"技术革新能手"的鎏金字在搪瓷缸沿磕出个月牙痕。

白曼宁往蒸屉码着胖馒头,面团在指腹留下的麦香:"那是教你做活要勤。"斜阳里,冯仕高正给张婶补车胎,褪色的衬衫后脊绷出笔首线条。改锥撬起轮胎时,他脖颈浮起的青筋让她想起当年修德国机床的雨夜,闪电照亮车间窗棂时,他眉弓挂着的那滴机油。

"文工团想请......"冯仕高话音落在搪瓷碗里。白曼宁将肉包塞进他嘴时,《天仙配》的缎带恰在荧屏绽放。去年用珍藏的水红戏服改的小夹袄,此刻正穿在晓曼身上写作业,袖口残留的半朵金牡丹在台灯下忽明忽暗,像极了那年元宵夜戏台两侧晃动的气死风灯。

"我去教。"馒头热气氤氲着眼,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滚落,"就排新戏,李铁梅的红灯我能擎得比谁都稳。"橱柜深处,藏着用劳保手套改的戏曲水袖,帆布纹路里还沁着车床冷却液的味道。

冯仕高忽然摸出个铁盒,褪色的红布里裹着枚铜顶针——用当年修德国机床的边角料,在车床上旋了整宿的。内圈刻着两道细纹,是那年抢收棉花时拖拉机轴承崩出的豁口。

"等娃娃们能上台那天,"金属凉意沁入无名指,铜锈混着机油的苦香钻进鼻腔,"我攒半年的肉票,请你给全厂唱整本《梁红玉》。"月光漫过铜顶针的包浆,车间方向传来夜班工人的谈笑,惊醒了梧桐树上打盹的麻雀。

白曼宁蓦地想起冯仕高初见她绣牡丹坐垫时的惊叹,他手指抚过花瓣时沾上的朱砂,在军绿袖口洇出片朝霞。却怎么也想不起刘三炮鼻孔是朝上还是朝下,只记得宣判大会那日,自己鞋底粘着的苍耳籽扎破了剧团发的最后一双丝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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