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霜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民政局灰白的大理石台阶上盘旋成金色的旋涡。赵娜攥紧女儿沁着汗意的绵软小手，手，藏青色羊毛大衣的褶皱里沾着零星的落叶，踩着小羊皮短靴的足跟碾过地上支离破碎的日光，每一步都踏出掷地有声的节奏。她颈间橄榄绿丝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锁骨处未愈的齿痕——那是昨夜争执时南建华失控的印记。
"妈妈，咱们的新家远吗？"南俪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新梳的羊角辫上别着的草莓发卡颤巍巍晃动着。孩子羽绒服口袋里的彩虹棒棒糖融化了半边，糖汁洇出甜蜜的印记，就像她三岁生日时父亲失约带来的那只变形金刚，此刻正孤零零躺在搬家纸箱最底层。
赵娜缓缓蹲下身，意大利手工皮鞋的金属搭扣磕在花岗岩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她摘下纪梵希墨镜，细碎的阳光从枝桠间筛落，在睫毛上跳跃成金色的琴键。"转过街角就能看到粉蓝色屋檐的房子，"她将女儿发梢沾着的梧桐叶轻轻摘去，指节被晨露浸得透明，"阳台上挂着贝壳风铃，推开窗能听见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摇铜铃。"藏在LV手袋深处的租房合同突然变得滚烫，那张签过无数商业协议的右手，此刻正稳稳托住女儿摇摇欲坠的童话。
天鹅绒窗帘垂落在复式楼的旋转楼梯旁，水晶吊灯折射着客厅里七倒八歪的红酒瓶。赵娜最后瞥了眼玄关处东倒西歪的女士高跟鞋——那些镶着碎钻的Jimmy Choo曾无数次划过她未干的油画。当出租车载着蒙尘的画架驶过护城河时，反光镜里的波光突然刺得她眼眶发酸，后座传来南俪啃苹果的清脆声响，混着车载广播里肖邦的夜曲，竟谱成首倔强的进行曲。
出租屋斑驳的绿漆墙皮簌簌掉落时，赵娜正用刮刀将钛白混着浅灰蓝抹上画布。南俪蹲在墙角给破旧的泰迪熊系蝴蝶结，忽然指着墙上蜿蜒的色块喊："妈妈画的是银河呀！"潮湿的霉味被松节油的气息驱散，那些被婚姻磋磨得圆钝的棱角，此刻正在刮刀与画布的厮磨中迸溅出锋利的星光。
借儿童绘本翻译活计的深夜，老式台灯在墙纸上晕染出暖黄的茧。赵娜的钢笔尖在《猜猜我有多爱你》的译稿上洇开墨痕，余光里南俪蜷成团粉色的云，呼吸间带着儿童牙膏的草莓香。当月光爬上小姑娘的睫毛，母亲的笔尖便开始在稿纸上跳弗朗明戈，把"我爱你首到月亮那里"译作"我的思念能绕地球三周半"。
某个梅雨夜惊雷乍响，南俪抱着小熊跌跌撞撞扑进画室。雨滴在窗台敲击出爵士鼓点，她望见母亲对着幅金灿灿的向日葵微笑，调色板上的铬黄正顺着笔刷滚落，在帆布上绽开太阳的碎片。"妈妈在种会发光的花吗？"小姑娘沾着颜料的指尖戳向画布，却不慎在母亲米色家居服袖口印下个月牙形的勋章。
三年后画廊开幕那天，新刷的木地板还沁着清漆的微醺。南俪踮脚擦拭着胡桃木画框，浅蓝背带裤后袋塞着半包彩虹糖。展厅中央悬浮着数百只折纸鹤，穿香奈儿套装的妇人举起手机拍照时，总有个穿驼色大衣的身影长久伫立在《春日》前。画面里断了线的风筝与柳梢痴缠，游丝般的云絮中隐约可见两个手牵手的剪影。
"赵老师，您的向日葵在流泪。"周教授捧着星巴克纸杯出现时，落地窗外正飘着细雪似的雨。他灰白的鬓角沾着水汽，指腹擦过杯沿凝结的雾珠："但泪里淬着火，烧得人心口发烫。"展览画册从他牛津布挎包滑落，扉页批注里藏着用三种语言书写的"光芒万丈"。
装裱刀划破牛皮纸封条那日，赵娜的指尖险些掠过锋刃。玻璃倒影中周教授挽着灰毛衣袖口，腕表秒针的颤动与他喉结滚动的频率奇妙重合。阳光将他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的飞白，画框榫卯咬合的脆响里，某种隐秘的春意正在丙烯颜料的罅隙间悄然萌蘖。
南俪背着粉色书包奔向校门时，周教授的徕卡相机追着孩子发间跃动的蝴蝶结。他登山鞋上沾着画廊新移栽的鸢尾花粉，取景框里盛满孩童清脆的笑靥。"咔嚓"声中，赵娜忽然瞥见他相机带上系着的梵高向日葵挂件——与她去年拍卖会上错失的那枚如此相似。
梧桐叶在画廊玻璃穹顶外轮回飘落，檐角铜铃年复一年唱着风的副歌。某个大雪纷飞的平安夜，醉汉怀中的玫瑰颓然跌碎在橱窗外。暖黄灯光漫过落地窗，映出画架前赵娜点缀星空的笔触，皮沙发上周教授捧着《小王子》的修长指节，以及伏在他膝头熟睡的南俪——三人影子在波斯地毯上交融，绘成克莱因蓝夜幕下最圆满的同心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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