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声*雨打芭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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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风声*雨打芭蕉时

 

消毒水的气息沉淀在空气里,浓烈得像是要渗进瓷砖缝隙深处。李宁玉在苍白的灯光中睁开眼,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震颤,刺目的光晕里晃动着昨夜记忆的残片——裘庄鎏金的枝形吊灯摇晃着碎裂的星芒,青铜酒觥倒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暗红色的痕迹。金属床栏的冷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皮肤,蛇行般游上脊椎,她强迫自己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那些干涸的碎片突然幻化成地牢渗水的霉斑。指尖触到枕边半凝固的医用胶布时,恍然又闻到硝化甘油刺鼻的气味,那是三天前顾晓梦往她虎口抹假死药时弥散的味道。

蜷缩在床沿的身影忽而震颤,蓝白条纹床单被揪出蛛网般的褶皱。顾晓梦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在光影里碎裂,飞溅的晶莹落进领口暗红的血痂——那是三小时前推开太平间铁门时,被生锈门栓划出的伤口。鬓发散乱贴在渗着消毒水渍的床单上,肩胛骨随着陡然绷紧的脊背在布料上勾出锋利轮廓,像她藏在旗袍暗袋里的柯尔特手枪:"玉姐......"沙哑的尾音裹挟着排风扇转动的杂音,破碎得如同暴乱夜被流弹击碎的花窗玻璃。

"别再这样称呼了。"李宁玉的嗓音仍浸着虚浮,喉间火烧般的灼痛提醒着氰化物残留的侵蚀。她数着输液管匀速坠落的透明液滴,仿佛在破译德式恩尼格玛密码机的转轮序列,语调却如冰面般平首:"证件照片会采用我们相拥而死的摆拍,档案记载的是殉情的情报员与。今后要记得,我是李静。"墙上的电子钟突然整点报时,绿色数字跳跃成04:00,与那夜她们掐碎怀表的时刻严丝合缝。

裘庄那场戏演得太过真切,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毒酒会终结所有。顾晓梦提前置换毒药的时间分秒不差,用戴翡翠戒指的左手扣住她的咽喉灌下假死药,右手却在桌下悄悄拧开怀表的防弹夹层——那里面藏着的微型相机正记录着武田的瞳孔变化。又趁着暴乱将她从尸山血海里拖出来时,伪装成尸体的特工突然抽搐着抓住她的小腿,顾晓梦硬生生掰断那截枯骨般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龙井茶的碎末。

"情报转移了?"李宁玉的视线掠过护士推车上反光的不锈钢托盘,那银灰色表面倒映着走廊巡逻兵的皮靴。她知道此刻在隔壁病房,正躺着三个被顾晓梦用钢丝勒断颈骨的特务,尸体脸上的惊愕还凝固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刹那。

"嗯,"顾晓梦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指节处还带着搬运尸体时的擦伤,绛紫色的淤血在静脉上织成蛛网。她用缠着绷带的小拇指轻轻叩击李宁玉的虎口,那是她们在训练营自创的密码节奏:"你写在摩斯电码里的遗言,夹在《牡丹亭》戏本第三十二页的衬页,昨天刚跟着运送蚕丝的货船北上。现在,"喉头忽然哽住,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医用胶布下青紫的针孔:"正在延安破译。"

李宁玉望着病房天花板蜿蜒的裂纹,如同裘庄地牢潮湿墙面滋生的蛛网。此刻却嗅到窗缝里漏进的桂香,暗香混着远处火车的煤烟味,冲淡了记忆里腐朽的甜腥——那是武田的雪茄混着金丝楠木棺材的漆味。走廊传来盘尼西林药瓶碰撞的脆响,与三个月前她在刑讯室听见的镣铐声奇妙地共鸣。

她们最终蜗居在岭南多雨的古镇。李宁玉不再破译密码,却在书局做着校对,黄花梨木柜里《申报》合订本散发着霉味,指尖着铅字时,恍惚还能触到电报纸粗糙的纹理,只是心口不再横着冰凉的勃朗宁——那柄枪如今躺在染坊靛蓝染缸底,与顾晓梦的珍珠项链紧紧缠绕。每当梅雨季节墙壁渗出细密水珠,她就用校对红笔在县志地图上勾画,笔尖悬停处正是戴笠秘密电台所在的经度。

顾晓梦盘下的布庄终日氤氲着靛蓝染缸的雾气。晨曦初露时,她总要把新到的苏绣裹在防水油布下,指腹过双面异色绣的金鱼眼睛,那里暗藏着一组摩尔斯电码的针脚。每当日暮时分,总要捧着油纸包挤进门槛,把还烫着的白糖糕掰碎了喂进她嘴里。李宁玉蹙眉咽下过分的甜,却在对方盛满笑意的眸子里,尝出经年硝烟浸染不到的蜜——就像那年她们卧底百乐门,顾晓梦往她唇间渡来的马提尼酒,杯沿还沾着带氰化钾苦味的樱桃。

暴雨夜惊雷炸响时,顾晓梦摸到枕畔空着的位置尚有余温。李宁玉立在雕花木格窗边,看闪电在青石板路上烙下银白图腾,积水倒映着对街当铺"當"字招牌的残影——那正是昔日军统联络站的暗号。瓦当坠落的雨帘中,她数着第七块墙砖下的弹孔,那是去年端午节流弹击穿的,如今爬满了忍冬藤蔓。

"又梦见毒酒漫过喉管了?"顾晓梦的声音裹着染坊的茜草气息靠近,潮湿的麻花辫垂在李宁玉肩头。带茧的指尖掠过她锁骨处的伤疤,那是假死时做心脏复苏留下的瘀痕,如今泛着淡淡的月白色。

湿冷的后背贴上温暖的胸膛,李宁玉向后仰了仰头,后脑勺抵住对方胸口子弹留下的凹凸疤痕:"我在听雨水如何填满青砖缝里的弹孔。"雷鸣声中忽然传来报童的叫卖,隐约听得"光复""接收"之类的字眼,她睫毛微颤,想起今晨在《中央日报》边缝看到的寻人启事——那是组织约定的接头暗语。

檐角坠落的雨珠在陶缸里敲出清脆节拍,与三年前她们在裘庄用茶杯传递情报时的叩击声完美叠合。李宁玉合上眼睛,忽然惊觉那些藏在电文夹层里的信仰与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原来都能在的春夜里悄然落地生根——就像顾晓梦悄悄种在后院的枇杷树,此刻正把嫩绿的新叶探进雕花窗棂,在暴雨中舒展成摩尔斯码的长划与圆点。

她活下来了。不是靠着假死药,而是借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在柴米油盐里活出另一种惊心动魄的圆满。清晨米缸底的发报机零件泛着幽幽冷光,街角黄包车夫压低的帽檐藏着熟悉的眼神,李宁玉校对的书稿里,某个句号被铅笔重重圈起——那是唤醒沉睡特工的信号。顾晓梦对着穿衣镜整理旗袍盘扣时,镜子背面的水银层里,微型胶卷正随着《天涯歌女》的旋律微微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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