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春站在百乐门霓虹光晕里,指尖掠过电影皇后冠冕冰凉的碎钻棱角。三个月的雨夜记忆翻涌——赵司令的军氅挟着咸腥水汽,汽,黑布蒙住她双眼时,那些嵌在王冠上的宝石便如豺狼利齿,咬碎了她栖身的金丝笼。
"沈小姐。"沙哑声线割开霓虹光影。她转身望见唐震云褪色的灰布衫扬起衣角,月光在他襟前镀了道银边,那支见证过十二桩胭脂旧案的钢笔,此刻正倒映着十里洋场流动的琉璃灯火。
"唐探长,你不该来。"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大理石柱上。百乐门斑斓的霓虹透过玻璃穹顶在她旗袍上投下浮光,丁香紫的缎面渗出夜露的寒意。三天前那场暴雨里的画面历历在目——沈练局长当着刑事科二十三人的面,将烫金的警徽狠狠拍在泥水里。青花瓷茶杯的碎片飞溅时,唐震云胸前的勋章正泛着蓝幽幽的冷光,那是去年破获"连环金条劫案"时总局的嘉奖。
唐震云缓步走近,皮鞋踩过积水时溅起细碎的水花。街对面修表匠的鎏金座钟敲响九下,黄铜齿轮的咬合声裹挟着霞飞路的梧桐絮:"我在慧安里25号的密道里,找到了你藏的红宝石耳坠。"他摊开掌心,两枚血滴般的宝石在路灯下流转,切割面倒映着法租界巡捕房的铁栅栏,"你每次说谎时,都会摸耳垂——正月十二说没见过周公子,左手指甲划破了缎面椅套;上个月初八在丽都戏院,那件黑丝绒披肩的流苏被你揪断三根。"
沈如春呼吸一滞。那对耳坠是她用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当铺老朝奉的鹿骨算盘拨了七遍,才把浸着泪水的三百块银元换成这对鸽血红。密道砖缝里的青苔至今记得,她如何用嵌珍珠的指甲锉生生刨出半指宽的藏宝格,指腹的伤口染红了丝帕上的鸳鸯绣纹。上个月赵司令醉倒在温柔乡时,还曾说这红宝石像极了她锁骨下的守宫砂。
"我还查到,"唐震云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船票,葡萄牙文印章的油墨渗着鱼腥气,"三天后有艘货轮去南洋。"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三道淡粉色的疤痕——去年惊蛰夜,赵司令用翡翠镯子抽打时,龙石种的冰凉嵌进皮肉,血珠坠在金丝楠木地板上,与隔壁唱机里周璇的《何日君再来》混成诡异的协奏曲,"你说过,想看看槟城的凤凰花。1936年的《南洋画报》你藏在梳妆台暗格第三层,那张晚霞染红钟楼的照片,折痕正好停在吉宁甲必丹街的邮局。"
百乐门的爵士乐声从旋转门里飘出来,小号手吹裂的高音裹着蛇果香槟的泡沫。沈如春望着这个曾在凶案现场为她披上外套的男人,羊绒呢的温度仿佛还在肩头——那夜闸北仓库的血泊里,六具尸体被福尔马林泡得发胀,他却在她快跌倒时伸手扶住腰肢。此刻他衬衣第二颗纽扣闪着贝母光泽,正是三个月前朱雀堂后台,他捡到她遗落的绣并蒂莲丝帕时,慌乱中碰掉的那颗。当时梳妆镜里的倒影分明看见,他耳尖泛红如西月石库门墙头的蔷薇。
"唐震云,"她轻声说,指甲掐进掌心的旧枪茧——那是上元节陪高肃生练枪时烫的,"你知道我为了当电影皇后,给高肃生送过多少金条吗?永安百货顶层套房的波斯地毯下埋着十七根,丽都摄影棚更衣室的砖缝里卡着三根,就连他抽的哈瓦那雪茄,每一支都裹着半钱黄金。"
"我知道。"他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老茧,那些茧子分布的位置,分明是常年握柯尔特M1911手枪留下的印记,"你第一次登台前,在后台偷偷练习微笑,镜子里的口红都画歪了。那天你穿的是蜜合色软缎旗袍,盘扣上别着栀子花,暗格里却藏着手枪——《申报》记者拍下的剧照里,你右衽第三道褶痕藏着0.45英寸的枪管阴影。"
沈如春眼眶发热。海关大钟的铜舌震颤着穿透雨幕,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能在她最狼狈时,看见她藏在脂粉下的脆弱。去年深秋被绑在赵公馆的雕花铁床上时,鼻尖残留着吗啡与广藿香混成的迷香;那些被拍成电影的折磨画面里,水晶吊灯坠下的光斑灼伤肩胛;赵司令变态的"角色扮演"游戏中,警铃总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准时响起。而此刻,这些记忆都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渐渐模糊,化作跑马厅上空盘旋的白鸽羽翼。
"跟我走吧。"唐震云将船票塞进她手里,桑皮纸边缘还沾着夏漠的血迹——三天前公共租界的枪战里,这个情报贩子的左肩被高英的子弹穿透,"夏漠在码头安排了接应,高英的人会护送我们到广州。十六铺三号码头第七个货箱,底层藏着勃朗宁自动步枪和三十个弹匣。"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道奇汽车的引擎盖在雨帘中泛着青光。沈如春望着唐震云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发梢垂落的弧度与半年前何其相似——那夜在停尸房青瓷砖的冷光里,他握着柳叶刀剖开女尸胸腔时说过:"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解剖台上的冰霜凝成钟乳石般的细柱,正如此刻落在他睫毛上的雨珠。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铂金手铐的钥匙从蕾丝袖口滑出,电影皇后桂冠在空中划出银弧,精准坠入街边的垃圾桶。冠上的碎钻在积水里折射出七彩光芒,其中那颗南洋金珠滚落时,在阴沟盖上弹跳的姿态,像极了她破碎又重生的人生——十三岁被卖进长三堂子那夜,月亮也是这般浸泡在苏州河的油污里。
"好。"她踮脚吻去他眉梢的雨珠,胭脂沾染了侦探风衣的枪油味,"但我要先去朱雀堂取一样东西。"说话时余光瞥见街角戴礼帽的男人,那人转动伞柄的角度,分明是青帮联络的暗号。唐震云搭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西装内袋的雷明顿转轮手枪己上膛三发子弹。
两小时后,他们站在朱雀堂的废墟前。烧焦的雕花门楣仍可辨"气吐霓虹"的烫金匾额残片,沈如春扒开瓦砾堆的动作像在拆解命运——断墙下的檀木匣子锁着三重机关,黄铜密码轮转动的声响中,半块朱雀玉佩泛着战国青玉独有的虹彩。那是她十二岁被卖到妓院那晚,母亲用咬断的舌血在粗麻布上画的路线图,指引她找到当铺死当区的第九个抽屉。
唐震云从口袋里掏出另半块玉佩,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磨痕。灯光下可见交错的三星纹,正是未央宫地砖上拓印的星象图:"夏漠在黑市买到的,说是汉代未央宫旧物。上个月破译的秦简记载,这对玉佩合璧时,长安城地宫里的长明灯就会重新点燃。"
月光穿透苏州河上的薄雾,两块玉佩严丝合缝的瞬间,青铜色的包浆突然褪去,露出内里血玉般的质地。朱雀展翅的纹路在两人掌心发烫,翅尖的云雷纹路爬上腕骨,仿佛承载着千年的涅槃之力——公元前206年项羽火烧咸阳宫时,也有这般灼热的火羽掠过夜空。
"走吧。"沈如春将玉佩系在唐震云颈间,银链的温度尚存她怀表的余温——那是高肃生送的生日礼,表盖内侧刻着"影画报业股份"的钢印,"等我们到了南洋,就开一家照相馆。你拍尸体,"她笑着抹去他领口的硝烟痕迹,"我拍活人。"暗指上周两人乔装混入殡仪馆时,他用莱卡相机拍下致命枪伤的刁钻角度。
唐震云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劫后余生的温柔。这个笑容让她想起初见他时的场景——两年前的梅雨季,他站在连环凶案现场抽烟,火星明灭间照亮法医报告上的血迹形态分析。此刻他搂住她肩膀的力度,恰如那夜在百乐门枪战中护她躲过流弹时的迅捷。
两人踩着碎玻璃走向巷口的黄包车,锋利的碴口割裂路灯投下的菱形光斑。车帘内藏着勃朗宁手枪和新加坡地图,车夫哼着宁波码头的小调,虎口的刺青是青帮"理"字辈的印记。远处传来《夜上海》的靡靡之音,而他们的背影,正朝着东方既白的天际线渐行渐远。霞光中隐约可见吴淞口的船桅,那支等着起航的货轮,货舱里藏着整箱显影液和三百卷未曝光的柯达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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