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的不再是京畿官道的平整石板,而是混杂着碎石和冻土的崎岖驿路。越往北,寒风越厉,如同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苏芷单薄的灰布衣衫,首刺骨髓。空气干燥得呛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尘的颗粒感,刮擦着喉咙,引发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苏芷蜷缩在颠簸的马车角落,用一块同样灰扑扑的粗布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喉间的腥甜气息挥之不去。身体的热度在持续的颠簸和寒冷中一点点流失,低烧如同附骨之蛆,让她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又感觉有火在灼烧五脏。
身下的硬木车辕每一次剧烈的弹跳,都像重锤砸在她本就脆弱的骨头上。手腕脚踝被铁镣磨破的伤口在粗布摩擦和沙尘侵袭下,红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有溃烂扩大的趋势,渗出浑浊的黄水,带来持续的刺痛和瘙痒。她只能尽量将身体缩得更紧,减少与坚硬车体的碰撞。
队伍日夜兼程,速度极快。休息是奢侈的,往往只在驿站匆匆更换马匹,补充些干粮冷水。苏芷分到的是最硬的馕饼和一点咸菜,她艰难地咀嚼着,用冷水硬咽下去,只为维持身体最基本的运转。王府亲卫们看她的眼神,始终带着冷漠和隐隐的排斥,仿佛她是一个不祥的累赘。没有人会照顾一个“罪妇”,更遑论一个可能随时死在路上的“医女”。
萧衍的身影始终在队伍最前方。玄甲墨氅,如同移动的冰山。他从未回头看过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凌风偶尔会骑马巡视队伍,目光扫过她时,也只是一掠而过,不带任何情绪。他们需要的,只是她能活着抵达雁门关,成为那对抗瘟疫的“工具”。至于这工具在途中如何痛苦挣扎,无人关心。
沿途的景象愈发荒凉。村庄凋敝,田地荒芜。越靠近边境,流离失所的难民越多。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绝望,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寒风中跋涉。路边不时能看到倒毙的尸体,无人掩埋,很快被盘旋的秃鹫和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战争的阴影如同实质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十数日后,队伍进入了一片辽阔的荒原。狂风开始肆虐,卷起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看到前方马匹模糊的轮廓。沙粒疯狂地抽打在脸上、手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苏芷只能用那块粗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被风沙吹得通红流泪的眼睛。
“是黑风沙!快!加速!赶到前面的土围子避避!”前方传来将领的嘶吼,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断断续续。
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颠簸更加剧烈。苏芷死死抓住车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风沙怒吼着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几乎窒息,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几乎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
就在她咳得天旋地转,意识都有些模糊之际,身下的马车猛地一个剧烈的颠簸!似乎是车轮碾过了一块深陷的冻土坑!
“啊!”苏芷猝不及防,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稳住,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了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坚硬冰冷、布满砂砾的地面上!
“噗!”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溅在黄色的沙土上,瞬间被风沙卷走,只留下一片暗红的印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裂了,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尤其是左臂,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可能是摔断了!
风沙呼啸,视线模糊。队伍在狂沙中艰难前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队伍末尾这辆破车上少了一个人。不,或许有人看到了,但谁会为一个“罪妇”停下脚步?
冰冷的沙砾拍打在脸上,带着死亡的气息。苏芷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臂的剧痛让她瞬间脱力,再次重重摔回地面。呛人的风沙灌入她的口鼻,意识开始模糊。
就这样…结束了吗?
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塞外风沙里,像路边无人理会的枯骨?
不!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恨意,如同最后的燃料,猛地在她冰冷的躯壳里点燃!她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看到萧衍付出代价!还没有为苏家洗刷冤屈!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沙土地里,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前方队伍模糊的、即将被风沙彻底吞噬的车辙印记爬去!
每挪动一寸,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窒息般的咳嗽。沙砾磨破了她的手肘、膝盖,血痕混着泥沙,狼狈不堪。风沙像野兽般撕扯着她单薄的身体,试图将她彻底埋葬在这片荒原。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手指再也抠不动坚硬的地面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透了风沙的怒吼,由远及近!
一匹黑色的骏马如同幽灵般冲破风沙的帷幕,停在了她身边。马上的骑士身着玄甲,身形高大。是凌风!
他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地上如同濒死小兽般挣扎爬行的苏芷。她的灰布衣被沙尘和血迹染得污秽不堪,长发散乱,脸上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眼神涣散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凌风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沉默了几秒,没有下马,只是俯下身,一只戴着皮质护手的大手猛地伸出,如同鹰爪般精准地抓住了苏芷后心的衣服!
“呃!”苏芷闷哼一声,身体骤然悬空!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凌风毫不费力地将她提了起来,像拎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暴地横放在了自己身前的马鞍上!动作没有丝毫温柔,甚至牵动了她的断臂,带来一阵让她几乎昏厥的剧痛。
“驾!”凌风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调转方向,朝着风沙中队伍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剧烈的颠簸如同酷刑,每一次马蹄落地都震得苏芷五脏移位。断臂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反复穿刺。风沙更加猛烈地抽打在她脸上。她伏在马鞍上,意识在剧痛和颠簸中沉浮,只感觉到身下马匹奔跑时传来的灼热体温和凌风玄甲冰冷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似乎小了些。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低矮残破的土坯围墙轮廓——是避风的土围子。
凌风勒住马,翻身而下,依旧像拎货物一样,将几乎昏死过去的苏芷提了下来,丢在土围子一处稍微避风的墙角。地面冰冷坚硬。
“自己处理。”凌风丢下一小瓶最普通的金疮药和一块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声音依旧冰冷如铁,随即转身去查看队伍情况,再没看她一眼。
苏芷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断臂的剧痛让她浑身冷汗涔涔。她看着地上那瓶廉价的药和布条,又看向凌风消失在风沙中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施舍?监视?
无所谓。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能喘气。
她颤抖着伸出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够到那瓶金疮药,用牙齿咬开瓶塞。刺鼻的药味冲入鼻腔。她将药粉胡乱地倒在左臂扭曲的伤处,剧烈的刺激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用布条,用牙齿配合着右手,笨拙而用力地将断臂死死缠紧固定!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冷汗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后背。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息着,脸色惨白如鬼。土围子外,风沙依旧在怒吼,如同北境战场吹响的死亡号角。
雁门关,就在前方。
她的地狱,和战场,即将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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