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雨下了整整三日，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整座城都罩在潮湿的水汽里。青石巷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天光与两侧斑驳的墙影，踩上去能听见“咕叽”的水声，混着屋檐滴落的雨珠，敲出单调的节奏。
许仙背着半满的药篓，跟在李时珍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巷子里。药篓里装着刚采的紫苏和苍术，是给城西张大娘治风寒的药材。他身上穿着李时珍给的蓑衣，蓑衣的草绳有些磨脖子，却挡不住斜飘进来的雨丝，发梢早己被打湿，贴在额角微微发痒。
这几日的进步肉眼可见。文气在药引的淬炼下己能稳定凝聚于指尖，虽然依旧微弱，却足够画出简单的符号；马步也能扎够一炷香，双腿不再抖得像筛糠，肉身数值悄悄爬到了4。李时珍说他悟性极佳，尤其是将文气与医术结合时，总有种浑然天成的顺畅。
“过了前面的破庙，再拐两个弯就到张大娘家了。”李时珍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沉闷，他拄着根竹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这雨再下下去，怕是要闹水灾，得提醒街坊们早做准备。”
许仙点头应着，目光却被路边的破庙吸引。正是那日他遇袭的城隍庙，塌了一半的墙垣在雨中更显破败，檐角垂下的蛛网挂着水珠，像一串串晶莹的泪。他正想移开视线，却听见一阵极微弱的嘶鸣，从庙墙根下的杂草堆里传出来。
那声音又细又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着。
“先生，您听？”许仙停下脚步。
李时珍也侧耳听了听，眉头微蹙：“去看看。”
两人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踩着泥泞走近。只见墙根的水洼里，蜷缩着一条碗口粗的青蛇。蛇身鳞片在雨中泛着幽冷的光泽，却有大片鳞片己被烧焦，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肉。最刺眼的是它的七寸处，插着一支半尺长的桃木箭，箭身刻着歪歪扭扭的道家符箓，符箓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滋滋地灼烧着周围的蛇鳞，冒出缕缕青烟。
“是妖物！”跟在后面的药童阿竹吓得“哇”一声后退，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先生，是打妖师留下的！咱们快走吧，被妖物缠上就糟了！”
临安城里有专门以除妖为生的“打妖师”，多是些会粗浅道法的道士或武夫，常用桃木、黑狗血等物对付妖物。看这桃木箭的样子，显然是打妖师的手笔。
许仙却没有后退。他蹲下身，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医学生的本能让他瞬间忽略了“妖物”的标签，只看到那七寸处狰狞的伤口，和桃木箭灼烧带来的痛苦。
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蛇的眼睛。那双竖立的瞳孔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凶戾，反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甚至……一丝微弱的哀求。
“文气可辨善恶，非以形论妖。”李时珍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狼子可报恩，慈乌能反哺，妖亦有善恶，人亦有奸邪，不可一概而论。”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一缕文气。果然，当文气触到青蛇周围的空气时，并没有感受到狐妖那种阴冷的邪气，反而是一种带着草木清气的气息，只是此刻被桃木箭的灼烧之力压制得极淡。
“它没有害人之心。”许仙抬头对李时珍说，语气很肯定。
李时珍捋着胡须，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许仙不再犹豫，从药篓里取出银针。他小心地避开青蛇绷紧的身体，以文气注入指尖，轻轻拨开箭羽周围被烧焦的皮肉。指尖触到的地方滚烫，显然桃木箭的符力还在持续侵蚀。
“冒犯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一个受伤的病人说话。
随后，他咬破舌尖，熟悉的腥甜气涌上来。这次没有丝毫犹豫，他将血唾在掌心，又从药篓里取出一小块黄连，嚼碎后混入血中，借着雨水在掌心快速画了一个“愈”字。
血与药汁混合的“愈”字刚成，指尖的文气便自动涌入其中，让那个字泛起一层极淡的绿光。
“这是……”阿竹看得目瞪口呆。
许仙没有解释，而是将带着“愈”字的掌心，轻轻按在了青蛇七寸的伤口上。
“嗡——”
绿光骤然亮起，与桃木箭上的金光碰撞在一起。只听“滋啦”一声轻响，桃木箭的灼烧之力像是遇到了克星，竟被那绿光生生压了下去，原本滋滋作响的符箓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
青蛇痛得猛地绷紧身体，蛇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水花溅了许仙一身。但很快，它的身体便放松下来，紧绷的鳞片渐渐舒展，七寸处的焦黑不再蔓延，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
蛇瞳转向许仙，原本充满警惕的竖瞳里，渐渐褪去了敌意，多了几分疑惑，像是在不解这个人类为何要救自己。
“此乃‘药字符’。”身后的李时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赞许，“以文气引药之性，以符载医之道，既能克制邪祟，又能疗愈伤痛——你能将医术、文气、符咒融于一体，倒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蛇身上：“只是你需记着，救妖与救人不同。人有律法约束，妖却无规矩可守。你今日救了它，若日后它伤了人，这因果便要算在你头上。”
许仙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但医者仁心，见死不救，与我道不合。”
他看着青蛇眼中的疑惑，又取出几株止血的草药，用石头捣烂，借着掌心残留的“愈”字余温，轻轻敷在伤口周围。这次青蛇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蛇瞳里的情绪愈发复杂。
处理好伤口，许仙尝试着去拔那支桃木箭，却发现箭身被符力与蛇肉紧紧粘在一起，强行拔出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箭暂时拔不得，符力己被压制，待它自行恢复几日，再设法取出。”李时珍说道，“我们该走了，张大娘还等着药。”
许仙应了一声，最后看了青蛇一眼，将剩下的草药放在它身边：“这些能止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背起药篓，跟着李时珍转身离开。阿竹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生怕那青蛇突然扑上来。
雨还在下，青石巷的水洼里，青蛇依旧蜷缩在原地。它看着许仙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草药，突然微微抬起头，蛇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当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时，水洼里的青蛇猛地一颤，庞大的蛇身竟开始迅速缩小、变形。片刻后，泥水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肌肤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只是额角还残留着几片未完全褪去的青鳞。她捂着七寸处的伤口，踉跄着站起身，看着许仙离开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困惑。
“人类……竟会救我？”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伤口处残留的绿光余温，那里的灼痛感己经消失，只剩下草药的清凉。
雨丝落在她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巷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而此时的许仙，正跟着李时珍走进张大娘的家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医者本能，不仅初次施展了“药字符”的威力，也在不经意间，与一位青蛇化形的妖物，结下了一段意想不到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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