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武陟卫所这个泥潭,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周王朱恭枵在宽大舒适的马车里,享受着彰德府地方官提前派来迎接的殷勤伺候,很快便将贺人龙和那场惊心动魄的伏击抛诸脑后,只惦记着彰德府的繁华与安逸。
张仁心却丝毫不敢懈怠。他骑在马上,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沿途景象。越靠近彰德府,流民反而越多,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官道两旁,田地荒芜,村落凋敝,与武陟卫所的破败如出一辙,只是规模更大。这大明的膏肓之疾,己深入骨髓。
抵达彰德府城时,己是数日之后。高大的城墙虽显陈旧,但城防明显比武陟严密许多。城门处,彰德知府李成儒、卫指挥使王振邦率领大小官员和仪仗,早己恭候多时。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场面颇为隆重。他们迎接的自然是藩王周王,但对这位“护驾有功”、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仁心,也给予了极高的礼遇。
“下官李成儒(王振邦),恭迎王爷千岁!恭迎张镇抚使!”两人率领众官躬身行礼,态度恭谨,眼神深处却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锦衣卫北镇抚使,权柄极重,且是天子亲军,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周王在刘安(暂时老实了许多)的搀扶下,端着架子受了礼,便迫不及待地催促进城安顿。张仁心则抱拳回礼,神色平静:“有劳李府台、王指挥使。王爷一路劳顿,需静养。卑职奉旨协助地方,剿匪安民,还望二位大人多多支持。”
场面话滴水不漏。李成儒和王振邦连道“不敢”,心中却是一凛。这位年轻的镇抚使,气势沉稳,言语间虽客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王被隆重迎入城中最好的馆驿——原属于一位致仕尚书的“静园”,由彰德府派兵严密“保护”起来。张仁心则被安排在紧邻府衙的一处独立院落,作为临时镇抚使衙署。
甫一安顿,张仁心便立刻行动起来,雷厉风行。
移交周王,呈递“铁证”: 他亲自将周王移交给李成儒和王振邦,并郑重其事地呈上那几箱作为“罪证”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以及那份周平发现的残破官库封条,还有一份由周王用印、措辞严厉的弹劾贺人龙“纵兵劫掠、私藏军械、图谋不轨”的奏章副本。人证(俘虏)也一并移交地方看管。
“此乃贺人龙部将马彪劫掠河南官库、祸害地方之铁证!其私藏军械火炮,更是罪同谋逆!王爷震怒,己上奏朝廷!请府台、指挥使严加看管人证物证,静候朝廷旨意!” 张仁心语气肃然,将贺人龙的罪名坐得死死的。李成儒和王振邦看着那些明晃晃的赃物和“王爷用印”的奏章副本,心惊肉跳,连声称是,对张仁心的手段更是忌惮三分。
开府建衙,竖起大旗: 临时衙署门口,很快挂上了“钦命锦衣卫北镇抚司彰德行辕”的醒目牌匾。雷虎带着精锐护卫入驻,赵黑塔则负责外围警戒。张仁心以“奉旨协剿流寇、整饬地方”为名,开始光明正大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招募对象:彰德府及周边流民中身强力壮、无家可归者;地方卫所中受排挤、有本事的低阶军官和士兵。
待遇:张仁心深知乱世之中,粮饷是根本。他利用缴获的贺人龙“赃银”和部分“献捷”所得,开出了远高于普通卫所兵的饷银,并承诺一日两餐管饱(这在饥荒遍地的地方极具吸引力)。
要求:严格筛选,重质不重量。雷虎负责考核武艺、耐力;赵黑塔负责检验胆气、凶悍。张仁心亲自把关,目光毒辣,专挑那些眼神中有求生欲、有狠劲、或者有一技之长(如善于攀爬、射箭、养马)的人。
秘密转移,深埋根基: 与此同时,一场更加隐秘的行动在夜色掩护下展开。雷虎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百名精锐(多为赵黑塔旧部),分批离开彰德府城。他们的任务,是将藏匿在野狼峪附近山洞中的那批真正的“宝藏”——精良的盔甲、强弓劲弩、箭矢,尤其是那几门沉重的佛郎机炮,以及部分作为储备的金银,通过《舆地纪胜》所记载的隐秘小路,转运至太行山深处一处名为“鹰愁涧”的绝险山谷。那里易守难攻,人迹罕至,将成为张仁心未来真正的根基之地和军械库。
雏凤入巢,悉心雕琢: 周平(张仁心己默许其使用“张平”之名)被正式任命为张仁心的“书办”,搬进了衙署内院一间紧邻张仁心书房的小厢房。他的任务不再仅仅是清洗绷带,而是整理文书、誊抄公文、管理名册、登记物资出入。张仁心给了他一本《孙子兵法》和一本《大明律》,要求他每日诵读,并抽空考校。
张平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天赋和记忆力,繁杂的文书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誊抄公文一丝不苟,字迹清秀工整。对《孙子兵法》中的谋略,他虽不能完全理解,但能死记硬背,并在张仁心点拨下,结合野狼峪伏击的实例,渐渐有所领悟。
张仁心在教导时,并不避讳权谋的阴暗面。他告诉张平:“谋略如刀,可救人,亦可杀人。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汝父之冤,根源在于这崩坏的世道,在于权柄被奸佞所握。欲雪此恨,非一腔热血可成,需有拨乱反正、执掌乾坤之力!而这力,需从这案牍文书、兵马钱粮中来,更需从这洞察人心、大势的智慧中来!” 这些话,如同重锤,敲打着张平的心灵,将他简单的复仇之火,引向了一个更宏大、也更艰难的目标——掌握力量,改变世道!
彰德府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张仁心的意志下,如同地火般悄然汇聚、壮大。他的“谋国”棋盘,在摆脱了周王和贺人龙的掣肘后,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落下关键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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