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纪家老宅的青砖墙还浸在墨色里,墙头上的爬山虎垂着卷须,叶尖的露水坠了又坠,终于“嗒”地砸在门环上。门内的庭院静悄悄的,石榴树的影子斜斜铺在青石板上,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收纳盒躺在雕花衣柜最上层,盒盖的缺口勾着半片沉在阴影里的蔷薇花瓣,清冽的香混着老宅特有的檀木味漫开来。
纪挽打开盒子时,指尖先触到那片花瓣——被校服外套压得半干,边缘泛着浅褐,却还留着点沈绥之发间的香。他捏着花瓣往口袋里塞,金属校徽勾住布料,发出极轻的“窸窣”声,惊得廊下的铜铃晃了晃。
推开老宅大门时,司机老陈己经候在门口,黑色轿车的引擎低低嗡着。“大少爷,”老陈拉开车门,“二少爷也在后面呢,一起送你们去学校?”
纪挽刚要摇头,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纪洄从影壁后走出来,校服领口扣到最顶颗,遮住半张脸,看见纪挽时,嘴角弯起个极浅的弧度,眼神却像浸了冰:“不用了陈叔。”他抢先开口,目光越过纪挽,往巷口瞟了瞟,“我和哥想走走。”
纪挽没说话,只是往巷口走。老陈看着两人的背影,挠了挠头——这对双胞胎从小就别扭,一个冷得像冰,一个笑得像糖,却总在这种时候莫名默契。他关上车门的瞬间,瞥见纪洄手里攥着个东西,像是颗荔枝糖,糖纸在晨光里闪了下,旋即被攥得变了形。
巷尾的垃圾桶后,纪洄故意落后半步,帆布鞋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咔嚓”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从凌晨就候在老宅后墙,听见纪挽房间的灯亮了,听见他打开衣柜的声音,甚至数着他系鞋带用了七秒——和沈绥之系鞋带的时间一模一样。此刻看着纪挽的背影,他忽然低笑出声,声音被槐树叶子筛得支离破碎:“急着去见她?连车都不坐了?”
沈绥之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时,纪洄立刻往垃圾桶后躲得更深,只留双眼睛透过铁桶的缝隙往外看。他看见沈绥之冲纪挽笑,发梢的蔷薇花瓣抖落下来,刚好落在纪挽的肩膀上;看见纪挽弯腰替她系鞋带,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像被无形的线牵住。那画面刺得他攥紧拳头,掌心的荔枝糖被捏得发黏,糖纸的褶皱嵌进肉里,像道丑陋的疤。
“早啊同桌!”沈绥之叼着油条蹦过来,校服裙摆扫过纪挽的裤脚,“你看我带了什么?”她从书包里掏出颗荔枝糖,糖纸在微光里泛着亮,“昨天欠你的,赔上。”
纪挽刚要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槐树后闪过的衣角。他不动声色地往沈绥之身边靠了靠,刚好挡住那道窥视的视线,指尖接过糖时,故意用了点力,糖纸的褶皱硌得两人指尖都发麻。“早。”他低声说,目光扫过巷尾——垃圾桶后的阴影空了,只有片被踩烂的荔枝糖纸,黏在潮湿的地面上 。
往前走了没几步,沈绥之忽然回头:“总觉得有人跟着。”她往巷尾瞥了眼,眉头皱成小疙瘩,“昨天在台球厅也是,背后凉飕飕的。”
纪挽攥紧口袋里的蔷薇花瓣,硬梗戳着掌心。“错觉。”他声音平稳,却在经过槐树时,故意放慢脚步,鞋跟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和刚才一样的“咔嚓”声。树后传来极轻的吸气声,他眼角的余光里,纪洄正死死盯着沈绥之的背影,手指抠进树干,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
“欸,你看!”沈绥之忽然拽住他的袖子,指着巷口新开的豆浆摊,“冒烟了!去买两杯?”
纪洄躲在树后,看着沈绥之的指尖陷进纪挽的袖口,那里还留着他熟悉的巧粉印。嫉妒像藤蔓缠上喉咙,他想起自己书包里那袋被捏变形的荔枝糖,是跑遍三条街才买到的同款。“凭什么?”他对着树干无声地说,指甲掐进掌心,“她的笑,她的糖,本该是我的。”
豆浆摊前,沈绥之举着两杯豆浆回头,阳光刚好漫过她的发梢,那颗银色小夹子闪了闪。“同桌,加不加糖?”
“不加。”纪挽接过豆浆,指尖触到她递过来的那杯,温温的,像她攥了一路。他往她书包侧袋塞运动手环时,故意用了点力,金属扣撞在帆布上,“啪”地轻响,惊得沈绥之回头:“什么东西?”
“没什么。”他移开视线,看见纪洄的影子正贴在巷口的墙根移动,像条无声的蛇,“快走吧,要早读了。”
沈绥之蹦跳着往前跑,书包上的小猫挂件晃悠悠的。纪挽跟在后面,口袋里的蔷薇花瓣硌着掌心,像道温柔的提醒。巷尾的纪洄终于站不住,快步追了几步,却在看见纪挽替沈绥之挡住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时停住——他哥伸出的手臂坚定又自然,像早己演练过千百遍,而沈绥之仰头笑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总有一天……”纪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糖纸里,荔枝的甜混着血味漫开来,“我会让她只对着我笑。”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转身往反方向走,书包里的荔枝糖被压得变形,像颗被揉碎的心。
纪挽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沈绥之忽然踮脚,把那颗荔枝糖塞进他嘴里。甜意漫开的瞬间,她凑到他耳边:“下午体育课,你要是敢不拉我,我就把你打球输给我的事贴校报上!”
他含着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跑上台阶,发梢的蔷薇花瓣终于落下来,被风卷着,刚好停在他的鞋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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