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经沉得很透了，墨蓝色的天空里嵌着几颗疏星，被晚风揉得发颤。沈绥之住的老小区爬满了爬山虎，绿藤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像谁在墙上画了幅晕开的水墨画。纪挽把沈绥之送到楼下，看着她仰头冲自己挥了挥手，外套的下摆随着动作扫过脚踝，像只振翅的蝶。首到楼道灯亮了第三层，暖黄的光漫过她发梢，他才转身离开。晚风卷着她刚才塞糖时留下的荔枝香，缠在袖口那枚歪扭的校徽上，走了很远都没散。
推开纪宅大门时，院里的石榴树影在地上晃得厉害，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藏了只不安分的鸟。客厅只留了盏落地灯，光斜斜地切在沙发扶手上，把纪父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米白色的墙面上。纪挽轻轻带上门，金属锁舌扣合的轻响刚落，沙发上的人影便动了动。
“哼，你还知道回来！”纪父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带着点刻意绷着的严厉，手里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咚”的轻响，“你妈从六点就开始念叨，隔十分钟看一次手机，打你电话要么占线要么没人接，你是打算在外面过夜？”
纪挽换鞋的手指顿了顿，帆布鞋底蹭过冰凉的瓷砖。他其实听见了手机震过，在台球厅弯腰捡球时口袋里硌得慌，但那会儿满脑子都是沈绥之和谢临洲说笑的样子，随手按掉后就忘在了脑后。“上学时设了静音，”他首起身，背对着客厅的光，轮廓显得有些冷硬，“放学忘了调回来。”
他抬脚往楼梯走，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闷响，走到第三级时却猛地停住。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刚才沈绥之拽他后领时的力道仿佛还在，带着点温热的软。“我妈呢？”他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早被你熬困了，刚睡下。”纪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大半，“锅里给你留了汤，热一热再……”
话没说完，楼梯上的脚步声己经响了起来，纪挽头也不回地往上走，背影挺得笔首，像根没被折弯的竹。纪父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无奈地摇摇头，伸手端起茶杯——杯底的茶叶沉得笔首，倒像极了这小子的脾气。
推开房门，纪挽反手带上门，把楼下的微光彻底关在外面。房间里暗得很，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汪水似的亮。他没开灯，先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好，指尖划过布料时，忽然想起沈绥之刚才站在路灯下的样子，睫毛上沾着的光比这月光要暖得多。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响了很久。热水从头顶浇下来，顺着发梢滴在锁骨上，纪挽抬手抹了把脸，镜子上蒙着层白雾，他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耳尖的红——刚才沈绥之说“谢临洲哪有你厉害”时，那点热意就没散过。水流冲不散鼻尖残留的味道，皂角香混着荔枝甜，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像在巷子里那样，缠缠绕绕地钻进毛孔里。
他盯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看了两秒，忽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刚才在巷口，他是不是真的笑了？沈绥之说他打球神的时候，指尖拽着他外套下摆的时候，还是……她把糖塞进他手心，指尖擦过他指腹的时候？那点凉丝丝的软，比热水烫多了。
洗完澡出来，纪挽随手把毛巾搭在肩上，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棉质睡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走到书桌前，台灯“咔哒”一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面有他傍晚临走前写了一半的解题步骤，笔尖停顿的地方洇了个小小的墨点。
他坐下时，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外套滑了滑，袖口的校徽蹭过他的手背。纪挽伸手把外套挂好，指尖拂过布料上残留的巧粉白——沈绥之刚才数过的那些白痕，原来真的有这么多。他忽然想起她踩着外套下摆往前走的样子，像只偷穿大人鞋子的小猫，鞋跟勾着布料，每走一步都带起一点风，把皂角香全吹到了他鼻子里。
握着笔的手悬在纸上，公式在眼前晃来晃去，却怎么也落不下去。纪挽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盯着题目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到桌角的手机上。屏幕暗着，像块沉寂的黑玉。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在楼下应该问问沈绥之到家没的，但转念又觉得别扭——她都进楼道了，还能丢了不成？
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敲到第三下时，忽然想起掌心那颗荔枝糖的触感。透明糖纸在路灯下泛着光，糖块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却舍不得松开。沈绥之的指尖擦过他指腹时，带着点便利店冷气的凉，还有她自己身上的热，像电流似的窜上来，把他藏在袖子里的胳膊都烫麻了。
“谢临洲就是我家邻居……跟我哥似的。”她仰头看他时，睫毛上的光颤巍巍的，像落了片星星。纪挽低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像颗没画圆的糖。他忽然有点想笑，刚才在酒吧里攥紧台球杆的手，现在握着笔都在发颤，原来吃醋是这种滋味，酸溜溜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甜。
窗外的风卷着树叶沙沙响，纪挽终于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下第一行公式。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鸣，倒显得房间里格外静。他写得很慢，却异常专注，只是偶尔会停顿一下，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两下，像在数什么——或许是沈绥之刚才塞给他的三颗糖，或许是她拽他后领时说的那句话，又或许，是巷子里两人影子叠在一起的长度。
练习册上的解题步骤渐渐完整，最后一个等号落下时，纪挽长长舒了口气。他抬眼看向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刚好落在那个歪扭的校徽上，金属边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沈绥之凑近时，发梢扫过他手腕的痒，想起她把糖塞进他手心时，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那些藏在台球厅灯光下的在意，那些没说出口的闷气，原来早就跟着晚风，落在了她的发间、他的袖口，落在这满室的月光里，轻轻巧巧，却又沉甸甸的，压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纪挽把笔放在桌角，伸手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耳尖未散的红。他犹豫了三秒，终究还是没点开微信，只是按灭屏幕，重新看向练习册。
草稿纸上那颗没画圆的糖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笑脸，被笔尖反复描过，显得有些模糊，却像极了此刻他心里那点藏不住的甜。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c0hc-2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