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像被抽走了一半，闷得人发慌。纪挽的目光在谢临洲脸上停了两秒，对方嘴角噙着的笑还没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里，藏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仿佛纪挽攥着沈绥之手腕的动作，不过是小孩子抢糖吃的闹剧。
沈绥之的指尖在纪挽手背上颤了颤，像片受惊的蝶翼。她的吊带肩带还松垮地挂在臂弯，露出的肩头沾了点巧粉的白，纪挽的视线扫过那抹白，喉结动了动，突然松开了手。
沈绥之没站稳，往后踉跄时，后腰撞在吧台的金属架上，“哐当”一声，架上的玻璃杯跟着震了震，琥珀色的威士忌晃出杯口，在台面上漫开一小片湿痕。谢临洲顺势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贴在她后腰，指尖有意无意蹭过的皮肤，沈绥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前缩了缩。
“站稳了。”谢临洲低笑一声，收回手时，还冲她眨了眨眼，那熟稔的亲昵刺得纪挽眉峰又沉了沉。
纪挽没看她，转身走向台球桌。墨绿色的台呢上，彩球散得七零八落，一颗红球卡在中袋边缘，像悬在半空的心跳。他弯腰捡起沈绥之方才掉在地上的球杆，杆头磕在桌腿上，发出闷响，杆身的木纹里还沾着点她的发丝。
“你，”纪挽的声音穿过玻璃杯的轻响，落在谢临洲身上，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觉得对方衬衫领口松开的两颗扣子、手腕上松垮的银色链子，都透着一股让他不适的随意，“比一局。”
谢临洲正用指尖转着巧粉块，闻言动作一顿，粉块“啪”地掉在台呢上，滚到纪挽脚边。“比什么？”他挑眉时，目光在纪挽攥着球杆的手上绕了圈——那姿势僵硬得可笑，食指都没搭对位置，校服袖口还别着歪歪扭扭的校徽，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忽然转头冲沈绥之笑了笑，“绥之，你说他想比什么？”
沈绥之咬着唇没接话，指尖抠着吧台的边缘，指腹泛白。她知道谢临洲这话是故意说给纪挽听的，那声“绥之”喊得自然又亲昵，像在炫耀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熟络。
“台球。”纪挽弯腰捡起巧粉块，指尖用力碾了碾，白粉末簌簌落在手背上，“我赢了，我要带她走。”
沈绥之猛地抬头，吊带的蕾丝边蹭过锁骨，带来一阵细密的痒。她想开口，却看见纪挽背对着她，校服后领被灯光照得发白，那道挺首的脊背，像在说一件不容置喙的事。
谢临洲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包厢的皮革沙发上，弹回来时带了点回音：“输了呢？”他往前一步，伸手从台呢上拈起自己的球杆，杆头在纪挽眼前晃了晃，又侧过头对沈绥之说，“你觉得他输得起吗？”
沈绥之咽了口唾液，想说什么，却被谢临洲递过来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警告，她太熟悉了，每次她想提前走时，他都会露出这种眼神。
“输了，我立刻走。”纪挽终于转过身，目光在谢临洲脸上定了定，语气没什么起伏。他顿了顿，视线掠过沈绥之紧抿的唇，“以后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不会再打扰你们。”
“纪挽！”沈绥之突然往前冲了半步，吊带的肩带滑到肘弯，露出的肩膀撞上纪挽的胳膊，“别闹了……”她的声音发紧，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你从来都不碰这些的啊。”
她攥着纪挽的校服袖口，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在她的印象里，纪挽的世界永远是课本、试卷和干净的白衬衫，课间连篮球都不会碰，更别说这种带着烟酒气的台球厅。他此刻握杆的样子，像个误入片场的演员，笨拙得让人心慌。
纪挽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沈绥之的手指还揪着他的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却忽然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很淡，浮在眼底又没完全沉下去，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哦？是吗？”
他的声音不高，尾音微微上扬，像片羽毛扫过心尖。沈绥之愣了愣，看着他眼里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那不是平时解出难题时的释然，也不是被老师表扬时的腼腆，倒像是藏着什么没说破的事，让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他总能在最后一秒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带着同款的、让人猜不透的神情。
纪挽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挣开她的手，重新转向台球桌。握杆的姿势依旧算不上标准，可沈绥之看着他微微侧过的脸，突然觉得刚才那抹笑里，藏着比“不会打”更让人不安的东西。
“哦？”谢临洲打断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纪挽，“看来这位同学是有备而来？行，我接了。”他甩了甩球杆，杆头带起的风扫过台呢，又侧过身对沈绥之眨眨眼，“等我赢了，我便兑现之前欠你的黑方。”
沈绥之的心沉了沉，他连这种细节都记得，却偏要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她看着谢临洲志在必得的样子，又看看纪挽紧绷的侧脸，指尖的寒意顺着胳膊爬上来，冻得人发慌。
纪挽没应声，只是将巧粉块往球杆头上按，力道重得指节泛白。沈绥之看着他僵硬的手腕，突然想起上周体育课，他连羽毛球拍都握不稳的样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
谢临洲己经俯身摆好了开球姿势，白球在他杆下微微发颤。“准备好了？”他抬眼时，目光在纪挽和沈绥之之间转了圈，像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开球前还不忘冲沈绥之扬了扬下巴，“看好了。”
纪挽的目光落在那颗孤零零的白球上，它安静地卧在台呢中央，像个等待裁决的句号。他没说话，只是将球杆握得更紧了些，指腹深深嵌进杆身的木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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