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点头，重若千钧。
一个时代的大幕，被这个简单的动作，轰然拉开。
可站在一旁的蒙毅，腿肚子却在打转。
蓝图很宏伟，未来很光明，但现实很骨感。
他作为掌管宫中禁卫和大小事务的郎中令，想得比谁都多。
“陛下，太子殿下……”蒙毅硬着头皮，躬身向前。
“此策，固然是万世之功。”
“可……可这官办学堂，要遍及各郡县，还要承担所有贫寒子弟的笔墨、食宿……”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这个问题，太现实了。
大秦连年征战，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长城，建驰道，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
国库，早就被掏空了八成了。
再搞这么个遍及天下的免费教育，怕不是要把裤腰带都当了。
嬴政刚刚被点燃的雄心，也被这句话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是啊，钱呢？
他看向扶苏。
扶苏却笑了，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蒙卿的顾虑，亦是儿臣的顾虑。”
他先是安抚了一下蒙毅。
“但儿臣刚才说，有了纸，书本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此事，并非虚言。”
他再次从袖中取出一张样品纸。
“父皇，此物，儿臣己命太子府的工匠试制，用的是最廉价的树皮破布，成本不及竹简的百分之一。”
“若是大规模生产，成本还能再降。”
“至于食宿，更非难题。”
“我大秦，难道连自己未来的栋梁都养不起吗？”
这句话，充满了豪气。
但扶苏话锋一转，变得务实起来。
“当然，凡事不可一蹴而就。”
“儿臣以为，此事，当先‘试点’。”
“试点？”嬴政对这个词很感兴趣。
“不错。”扶苏解释道，“先在咸阳，以我太子府的名义，招揽一批有才之士，试着开办一个学堂，摸索经验。”
“纸张的制造，印刷术的改良，也一并进行。”
“若是一切顺利，证明此法可行，我们再以咸阳为中心，向关中各县推广。”
“等到关中模式成熟了，再推向全国。”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即便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只是损失一个试点，不会动摇国本。”
“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避开朝堂上那些不必要的纷争。”
扶苏的话瞬间冲散了嬴政心头的疑云。
稳妥！
又不失进取！
这才是帝王心术！
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空谈仁义的愣头青，他懂得策略，懂得迂回，懂得如何将一个宏伟的目标，拆解成一步步可以实现的小计划。
“好。”嬴政缓缓说出。
“就依你所言。”
“你放手去做，先用你太子府的钱，不够，朕从少府的私库里给你补。”
“朕，只要结果。”
“出了任何事，朕给你担着！”
这句承诺，分量何其之重。
这意味着，嬴政给了扶苏一张空白的圣旨，任其施为。
“儿臣，谢父皇！”扶苏深深一拜。
国家大事，谈完了。
接下来，该谈谈家事了。
扶苏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嬴政的脸色，虽然因为兴奋而有些潮红，但那眼底疲惫却瞒不过扶苏。
“父皇。”扶苏的声音沉了下来。
“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嬴政心情正好。
扶苏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比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要危险一万倍。
“儿臣恳请父皇，停了那些方士进献的丹药！”
话音落下。
嬴政脸色变得阴沉。
“扶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扶苏没有退缩。
“儿臣更知道，父皇服用的那些所谓‘仙丹’，其主料，不过是铅、汞、硝石之流！”
“此等毒物，少量服用，或可使人精神亢奋，产生飘飘欲仙之感。”
“但长期服用，与服毒无异！”
“毒素日积月累，侵入五脏六腑，神仙难救！”
“父皇，您想要的是万寿无疆，可那些方士，给您的，是催命的毒药！”
“住口！”嬴政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
“你以为朕是三岁孩童吗？朕身边自有医官检验！”
他确实被激怒了。
他何尝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可对长生的渴望，让他不愿面对现实。
现在，这层窗户纸，被他最看重的儿子捅破了。
“父皇，医官或可验寻常之毒，但他们，可懂炼丹之术？”
扶苏步步紧逼。
“那些方士，巧舌如簧，将毒物换个名头，说是龙肝凤髓，谁又敢质疑？”
“父皇若是不信，儿臣有一法，可立辨真伪。”
嬴政死死地盯着他。
他想发作，想下令把这个忤逆的儿子拖出去。
可他看着扶苏那坦荡、焦急的脸。
他信了。
不是信扶苏的话，而是信扶苏这个人。
这个儿子，绝不会害他。
“什么办法。”嬴政说出三个字。
“取陛下的丹药一丸，寻一只公鸡来，喂它服下，便知分晓。”
扶苏的话，简单，首接。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嬴政沉默了。
良久，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蒙毅。”
“臣在。”蒙毅的声音都在抖。
“去办。”
“诺。”
很快，蒙毅便提着一个笼子回来了，笼子里是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
一名宦官，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嬴政日常服用的赤色丹丸。
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嬴政的示意下，宦官取出一粒丹药，掰开公鸡的嘴，塞了进去。
起初，那公鸡并没有什么反应。
可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异变陡生！
那公鸡的鸡冠，突然变得血红！
它开始在笼子里疯狂地扑腾，发出高亢的鸣叫，双眼圆瞪。
“这……这是药力发作了！”宦官惊喜地说道。
嬴政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希冀。
难道，扶苏错了？
然而，扶苏的表情，却愈发凝重。
果然。
公鸡的亢奋，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突然，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猛地栽倒在地。
西肢抽搐，口吐白沫，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片刻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死了。
死状，惨不忍睹。
嬴政缓缓地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那只死去的公鸡面前。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
“此事，严格保密。”
嬴政的声音，平静，却又蕴含着怒火。
“任何人，不得泄露半个字。”
“违者，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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