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动。
“扶苏。”
嬴政声音沙哑得厉害。
“儿臣在。”
“那些方士，朕会处理。”
他没有说怎么处理，但扶苏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会比那只公鸡惨烈一万倍。
“但长生之事……”
嬴政的话里带着不甘。
“父皇，长生虚妄，但延年益寿，并非不可为。”
扶苏适时地开口。
“儿臣曾于医书上见过，真正的养生之道，在于调理，而非猛药。”
“清淡饮食，规律作息，辅以五禽戏等导引之术，活动筋骨，畅通气血。”
“虽不能长生不死，但保父皇再活二三十年，绝无问题。”
再活二三十年！
这比任何仙丹都来得实在！
嬴政深吸一口气。
他重新走回御案，但这一次，他没有坐下。
他看着扶苏，这个让他又惊又喜的儿子。
“你之前说的，办学堂，造纸，放手去做吧。”
“朕，信你。”
这句话，比任何赏赐都更有分量。
丹药事件，彻底打消了嬴政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他意识到，这个儿子，才是他真正的“仙丹”。
……
太子府。
后院一间专门腾出来的工坊里，热气蒸腾。
几个经验老道的工匠，，围着一口大锅和几个木浆池子，忙得满头大汗。
“殿下，都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些破布、麻头、还有山上剥下来的树皮，都用石灰水泡透了，也用大锅煮烂了。”
一个老工匠擦了把汗，恭敬地回话。
“好，捞出来，放到石臼里，给我使劲地舂！”
扶苏卷着袖子，亲自站在一旁指挥。
造纸的流程，他只记得一个大概，就是蒸煮、捣烂、抄浆、晾干。
具体每一步的火候和细节，都需要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去摸索。
“舂成糊糊状，越细越好！”
砰！砰！砰！
巨大的木杵一下下砸进石臼，将那些原本粗糙的原料，捣成了黏糊糊的纸浆。
扶苏舀起一瓢，看了看成色，点了点头。
“倒进浆池，加水稀释。”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抄纸。
一个工匠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绷着细密竹帘的木框，平平地浸入纸浆中，轻轻一晃，再缓缓抬起。
一层薄薄的，的，乳白色的浆，均匀地附着在了竹帘上。
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地流下。
“快，把它倒扣在木板上，再盖上一层湿布。”
工匠动作娴熟，一张湿漉漉的“纸”，便被转移到了木板上。
一张，两张，三张……
很快，一摞湿纸就叠了起来。
“用重物压！”
几个壮汉喊着号子，将一块巨大的石板压了上去，将其中多余的水分挤出来。
最后一步，便是将这些半干的纸，一张张揭下来，贴在烧热的火墙上烘干。
“嘶啦——”
伴随着细微的声响，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纸”，被揭了下来。
它泛着淡黄色，表面有些粗糙，甚至还能看到细小的纤维。
跟后世的打印纸没法比。
但在场的工匠们，却都看呆了。
这……这就成了？
用那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就做出了比绢帛还要好用的东西？
扶苏拿起那张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成了！
他从旁边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墨。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迅速晕开，但并没有浸透。
书写，完全没有问题。
“殿下，此乃神物啊！”老工匠十分激动。
“神物？”
扶苏笑了。
“不，这不是神物。”
“这是我大秦工匠的智慧。”
他把功劳，轻轻地推给了这些 努力工作的工匠。
……
书房内。
玉漱好奇地看着扶苏摆在桌上的那叠黄纸。
“夫君，这就是你这几日，天天泡在工坊里弄出来的东西？”
她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好轻，好软。”
“这叫纸，以后用来写字的。”扶苏笑着解释。
他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样新奇的玩意儿。
那是一根硕大的鹅毛，笔尖被削成了斜面，中间还开了一道小缝。
“这是什么？也是笔吗？”玉漱眨着大眼睛。
“这叫羽毛笔，配上这纸，才叫好用。”
扶苏将笔递给她。
“来，试试。”
玉漱学着扶苏的样子，握住羽毛笔，蘸了点墨水。
她本想用写在竹简上的力气去写，结果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划，就留下了一道流畅的黑色线条。
“呀！”
她惊呼一声。
太顺滑了！
完全不需要用力，笔尖仿佛自己在纸上跳舞。
比起笨重迟钝的毛笔，这羽毛笔简首轻巧得不像话。
她玩心大起，在纸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虽然画得不好，但那种随心所欲的书写体验，让她兴奋得小脸通红。
“夫君，这笔，真好用！”
“以后，我教你写字。”扶苏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嗯！”
玉漱重重地点头，看着扶苏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她的夫君，总能拿出一些让人惊叹的东西。
……
麒麟殿。
当扶苏再次带着他的“新发明”出现在嬴政面前时。
嬴政正对着一堆竹简，愁眉不展。
奏折太多了。
“父皇。”
扶苏将一叠黄纸，和一支羽毛笔，轻轻放在了御案上。
嬴政抬起头，看到了这两样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纸？”
他拿起一张，触手的感觉，让他有些惊奇。
轻如鸿毛，薄如蝉翼。
“此物，书写如何？”嬴政是个书法爱好者，更关心实用性。
“父皇一试便知。”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
嬴政拿起羽毛笔，学着扶苏的指点，蘸了墨。
当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
嬴政的手，顿住了。
那种行云流水，毫无阻碍的感觉，是他用了一辈子毛笔都未曾体验过的。
他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西个大字。
“天下归一”。
字迹，或许不如毛笔那般雄浑，却多了飘逸和灵动。
最关键的是，快！太快了！
他写完这西个字的时间，连用毛笔写一个字都不到。
“好！好东西！”
嬴政放下笔，抚摸着那张纸，爱不释手。
“此物，成本几何？”
这才是帝王最关心的问题。
扶苏伸出三根手指。
“一百张，三十钱。”
“什么？！”
饶是嬴政，也被这个数字惊得失声。
三十钱！
那是什么概念？
现在宫里用的一卷上好竹简，就要几百钱！一块书写用的绢帛，更是天价！
一百张纸，才三十钱？
这简首跟白捡一样！
嬴政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想到的，不是省了多少钱。
而是这东西，能为大秦带来什么！
政令，可以一日传遍千里！
律法，可以颁行到每一个乡野村夫的手中！
他梦寐以求的，真正的思想一统，有了最坚实的物质基础！
“父皇，”扶苏的声音再次响起，“儿臣以为，此物，当有其名。”
“哦？你说。”
“此纸，为我大秦所出，当名‘秦纸’。”
“此笔，为我大秦所用，当名‘秦笔’！”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能读上书，能识上字，皆因我大秦之功！”
“要让他们每一次书写，每一次阅读，都在加深对我大秦的认同！”
秦纸！
秦笔！
嬴政咀嚼着这两个词。
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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