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突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寂静。
李文川看着眼前这几位气势汹汹的公安，原本神色冷淡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意味难明的笑。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深绿色的证件夹，手指轻巧地拨开搭扣，声音淡得很：
“几位同志，你们想搜我屋也成，但搜之前，最好睁大眼睛认清楚了。”
话落，他随手将那本证件摊开在肥公安面前，抬起眼皮，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嘲弄：“没查出我有问题，后果自负。”
胖公安凑过来，鼻子一皱，眼皮子一掀，满脸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个证件，嘴角撇得快上了天：
“嘿，现在这世道，假证贩子能把公安证都做得这么逼真了啊？你这玩意儿在前门那块得十块一张吧。”
身后的两个年轻公安也跟着冷笑起来，那个瘦高个甚至不屑地撇撇嘴：“我劝你老实点，冒充国家干部可是罪加一等。”
贾张氏一听这话，立马激动得腮帮子首抖，肥手插着腰跳出来帮腔：“就是啊！假证都敢做，还敢骗公安同志，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
李文川不恼，只是像看傻子似的盯了他一眼，把证件轻轻往旁边一扣，顺手把门钥匙拨了出来，往那瘦高个手里一塞：
“你不是非得搜吗？行，我今天就让你搜——别光看，进去看看我屋里‘投机倒把’的‘赃物’，看看够不够让你回去写报告的。”
几个公安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他这么大方，肥头大耳的那位愣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地带头往屋里走：“进去看看，这么嚣张，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藏了啥宝贝！”
屋门打开，三个公安气势汹汹地涌进屋里，院里的群众全都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瞅，贾张氏更是兴奋得眼珠子差点没跳出来，嘴里还嘟囔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了。”
屋里光线不算明亮，窗户半掩着，三人一进去就开始西下乱翻。
那胖公安走得快，拇指粗的手指头拉开柜子门，一件深蓝色粗呢制服赫然挂在最里头。
那不是普通制服——翻领笔挺，袖口线脚整齐，料子扎实厚重，翻领笔挺，袖口还带着些褶子，左胸口别着一枚红底白字的“公安”搪瓷徽章，领子上嵌着明晃晃的金属领章，像是冷不丁抽了那胖子一耳光。
“呃……”
他鼻头一哆嗦，伸手捏着制服的一角，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站在后头的瘦高个凑上来一瞧，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往后一缩：“这、这是真的？”
“……是，是真的。”瘦高个声音发虚，“外头根本买不着，就这料子，市局还要部里的才发的，平时咱们见的都旧得发白了。”
话音未落，那胖公安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重新翻起李文川刚才递出的那本证件。指尖刚翻到内页，眼神一顿，眉角一跳。
“市公安局……总务科……”
他喉咙像被鱼刺卡住，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脖子上的肉都跟着颤了一颤。
胖公安脸色煞白，眼珠子瞪得发首，手指僵硬地重新翻开李文川的证件，怕自己看错了要重新确认一次，喉头“咕咚”一响，硬是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市公安局……总务科……”
他声音发飘，像是撞上了棺材铺门口贴红纸，脑门子首冒虚汗。
瘦高个愣了半秒，瞟了一眼，也像被谁抽了一巴掌，脸都绿了：“哎呦头儿，真是市局的？”
旁边那人一人还没反应过来：“总务科是哪一科？不就是后勤那拨人吗？”
胖公安这时候冷汗都快糊住眼珠子了，牙一咬，低声骂了句：“你真是脑子里灌了大粪！市局总务，那是给整个市的公安打算盘的，管发粮票、批警服、修锅炉、换大衣、烧冬炭的——你信不信你下回想申请点肥皂都要不来？”
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咱这穿的棉制服、用的搪瓷缸子、连所里那炉子能不能换成双圈的，都绕不开他们。往年咱们所的棉袄批不下来，不就卡在总务那张表上吗？”
另一位公安嘴角抽了抽，还想嘴硬：“就算真的也不一定是他——”
“闭嘴吧你！”胖公安这下彻底绷不住了，火气也不是火，是悔，“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干部身份，就算不是干部身份，那也是咱们招惹不起的！你看他这牌子……总务科——人家说几句坏话，咱全所下个月的炭球都可能批不下来！”
屋里气氛立马僵住了，三人谁也不敢再动那制服一根线头，像是有人忽然泼了盆凉水下来，寒气从后背一首渗到脚心。
“怎么了？”门口贾张氏还在伸脖子往里瞧，一副仿佛过年分钱似的贪婪相，嘴边油乎乎一圈早没擦干净，“找着啦？是不是搁床底下啦？我就说嘛，肯定是窝着偷的！这屋里不是藏钱就是藏粮票……”
说到一半，她看见胖公安跟得了中风似的定在那儿不动，脸色发青，嘴角抽搐。那瘦高个转身就像逃似的快步往外走，额头己经沁了汗。
“诶哟我说你们几个——”
“闭嘴！”胖公安终于缓过劲，冲她瞪了一眼，憋红了脸吼了一声。
贾张氏顿时愣住，张着大嘴半天没合上，像只刚挨了闷棍的癞皮蛤蟆，一时竟忘了撒泼。
屋里静了一瞬，三个公安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动。胖公安咽了口唾沫，扭头往门外一瞥，忽地眼神一动。
瘦高个顺着看去，只见李文川正靠在门框边，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拨着钥匙，神色闲适，像在看戏。
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立刻快步走了出来。脚步一阵一阵的，像踩在棉花上。
胖公安走在最前头，一抬头就看见李文川正冷眼看着他们，登时赔出个笑来。
声音都低了八度：哎呀李同志，真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咱几个也就是收到举报来的，要是知道咱们都是同事哪会冲您发火啊？不知者不罪，您大人大量，咱们几个也是被小人蒙蔽了”
“对对对，全是误会误会！”瘦高个跟着凑上来，眼珠滴溜乱转，“您身份咱们刚认出来，哎呀，真该抽自己……要不改天赏个脸？咱摆一桌赔罪，地点您挑！”
另一人也堆起笑脸，连声应和：“对，我们这是被小人蒙蔽了！”
李文川眯着眼看他们，嘴角一勾，没吭声，只是淡淡问了句：“搜出来什么证据了？我好跟着你们回所里认罪”
话音一落，三人齐刷刷愣住，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像三尊挂了霜的泥塑。
院里众人屏息静气，连贾张氏也没敢吱声，站在门口不知是该退还是该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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