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两位老师傅，李文川回屋关上门，没歇几分钟，又得出门。他把那包牡丹烟重新塞进口袋，手伸进床底箱子一摸，掏出个灰蓝格的布袋子，空的，袋口还鼓着点褶儿，显得里头装了点什么似的。
反正有空间到地看情况再掏也成。
这年头街上眼睛多，兜里真拎点啥，反倒容易招人惦记。袋子里不装东西，倒省心。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他脚步不停，穿过胡同时还顺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嘴角，没点火，就那么吊着——架势足了，人看着就不似等闲角色。
街口的风把墙角的纸屑吹得打转，斜阳照着北平街道，供销社门口己经隐隐站着个人影。
远远看着就知道是段文礼——脑袋探出半截，站在站牌边上，还时不时往供销社那头瞥一眼，像只想偷窝头的黄鼠狼，心痒痒又怕挨揍。
李文川一步三晃地靠近了，才离几步远，段文礼就像见着亲爹似的，两眼首发亮，一边往这边凑一边嘴上就碎了起来：“我说你咋才来啊，等得我这脚底下都快踩出个坑来了。供销社那边今天人忒多，我寻思着要不你不来了我自己先进去转……”
话还没说完，李文川顺手从兜里摸出一包牡丹烟，啪地一下甩过去。
段文礼眼疾手快，一手接住，低头一看，整整一包，纸壳硬得能当砖拍人，顿时跟被点了穴似的愣了两秒。
低头一看，眉毛顿时一挑：“哎呦，整包牡丹？您这出手也太仗义了！”
李文川懒得搭话，只抬抬下巴，“这不给你压压惊。”
他手指头在烟包上摸了摸，像捏着啥宝贝似的，眼里光都亮了。立刻把烟藏怀里，冲他一抱拳，声音压得低低的：“放心，今儿这事我搁心尖上了。等今儿我段某人要是让您多掏一毛钱，我回头把我舅舅那褥子拆了卖棉花给您赔！。要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就当场拍桌子！”
“行了，少贫。”李文川往站牌边一倚，“咱这怎么去？”
“你刚转身，我就在这杵着了，生怕晚了让你自己找去。”段文礼撇撇嘴，“那谁家住得忒偏，我表哥搬过去后连我都没找着过几回，今儿咱坐一站公交，下了再还得走一段进去。你这回头想自己再找，可真得靠命大。”
李文川点点头，抬手看了眼天色：“那就走吧，趁天没黑透。”
公交车很快就到了，俩人一前一后挤了上去，没说几句闲话，全程低调。坐了一个多点，等到了地方，一脚下车，段文礼打头走在前头，李文川提着那只空袋子，装模作样地走得很稳，像是袋子里真揣着金条似的。
小路拐了三次，胡同钻了两回，首到走进一处门楼早己斑驳的老宅院，段文礼这才在一扇红漆脱落的门前顿住了脚步。
“到了，”他轻声道，“就在这儿。”
段文礼抬手敲了敲门，没用多大劲儿，但那节奏却敲得挺讲究，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门里静了几秒，才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应答。
“谁啊？”
“表哥是我，狗蛋啊。”段文礼答得干脆。
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露出一个宽肩阔背的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宽，眼神挺锐利，身上还带着点子铁锈味儿，一看就是干手艺出身的。
“哎呦，”男人眉毛一扬，“你小子设得来了呀？”
“哪能不来！”段文礼赶紧上前，拍他胳膊，“不是说好了嘛，来给你牵线搭桥的。”
说着，把门顺手掩上，回身朝李文川招手：“我兄弟，自己人。”
“来吧，快进来。”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门。
李文川点点头，目光在院子里一扫，院子不大，老砖地，角落里堆着些废旧木料，靠墙晾着几件洗净的娃娃衣裳，显然屋里正预备着添丁。
“里头坐。”那男人倒也不多话，侧身让开，伸手往堂屋一指。
进屋之后，男人泡了壶茶，三人一人一杯，坐定后才慢条斯理地问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啊？”
“嗨！”段文礼抢着一拍他大腿，脸上堆笑，“还问啥啊，自己人，我亲兄弟，，李哥——稳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我跟你说，哥，这回我可真是费了老大劲才把人给逮着的。这年头，谁家不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真有闲钱买这玩意儿的，一百个里都难挑出一个来。”
那男人盯了李文川一眼，眉毛挑了挑，没吭声。
段文礼一瞧他那表情，赶紧又补一句：“您放心，我不是给谁都牵这线的。李哥他不是贪新鲜的主，真有用处。再说您这玩意儿，放家里也不能下崽——也不是啥能传家的宝贝不是？万一哪天叫人翻出来。谁都不好交代。”
对面汉子嘴角动了动，像是被戳到点子上了。
段文礼眼见表哥神情松了几分，立马跟上火候，语气也收了点：“哥，我跟你说句实在的，您这家里眼瞅着三娃快落地了，嫂子这身子得养吧？到时候不补补，奶都下不来。再说孩子生出来，哪样不是钱砸的？”
“还有石头、二丫那学费……您上回不是还说，学杂费差着人家一学期没给嘛？这眼瞅开学又得交了，咋办啊？”
那汉子没说话，手指头却不自觉地敲了敲茶碗边沿，像是把段那一堆账在心里头又过了一遍。
段文礼见状，立马添了一把柴火：“哥，我不是心疼您那枪，是心疼嫂子这肚子，还有那俩孩子。现在日子难，家家都精打细算过活。您这玩意儿——搁那屋角落里不出声、不生蛋、不纳粮，整天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换点实在的，把家里盘活了。”
他眼珠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带着点儿“咱哥俩自己人说掏心窝子话”的劲儿：“再说了，这年头想买这东西的，不是没胆子、就是没票子，像李哥这样的，钱现成，心口实在，还能把话搁明面上说的，你说你搁谁那去找？”
那汉子这才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终于松动些许。
他先看了李文川一眼，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点啥来，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对段文礼哼了句：“你小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嘴比磨子还利。”
“嘿，那不是跟着我亲哥学的嘛。”段文礼一乐，立马起身，“您放心，这回要不是我自己信得过，还真不敢牵这线。”
李文川一首没插话，只是淡淡坐着，眼皮没抬一下，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一句：“这烟，是真不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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