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川吃饱喝足，回档案室晃了一圈，实在静不下心去写，也不想再看钟福来那副脑门子——干脆趁着天还亮，提早半小时开溜。
“提前点回去，正好把那俩师傅支应妥帖了。晚上还得干大事呢，别到时候人耽搁。”
他心里有数，一边走，一边用指头在兜里比划——砖钱、料钱、人工、饭钱……
细算下去要是不弄个别的进项，修个房子都能给他掏空了。
街道上的风吹得人打哈欠，黄昏还没落成，天边己经飘了层淡灰云。到了西合院口，李文川远远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不是那种七嘴八舌的热闹，是夹着点试探的、带着一股打量味儿的。
一脚跨进院门，果然，屋角下有着俩人。
一位瘦高，身量利索，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粗布褂子，帽檐压得低低的，脚边还搁着一只破帆布袋子，眼神却不呆，正抬头打量屋檐；另一位略矮些，脸圆身壮，站那儿就跟堵墩似的，手里正掏火柴点烟，神情温吞吞的，看着老实。
李文川一看这阵仗，心里就咯噔一下，“来了。”
赶紧把步子加快了点，上前几步，冲两人笑着开口：“哎，二位是王主任那边叫来的师傅吧？”
那瘦高的抬起头，赶忙摘了帽子，露出一头白发，冲他一抱拳，声音也透着股儿实诚劲：“哎，是是，您就是……李同志？”
“我姓李，李文川，您二位是？”
“我姓王，这位姓赵，咱们俩平时都在街道那边干些房修瓦补的活儿。”王师傅说着，脸上堆起笑，连忙往前凑了半步，“听王主任交代了，说您这边房子急着用，叫咱们今天先来看看。”
旁边那位赵师傅也忙点头，接着道：“您放心，咱虽说年纪大了点，可干活不赖，有好些徒弟们都是咱带的，真有事干不了，咱再带人来，不会耽误您的。”
“哎哟，那我可就先多谢二位师傅了。”李文川笑着从兜里掏出烟盒，“今儿风挺大，进屋再坐坐，来，先抽根烟暖和暖和。”
那烟盒一亮出来，包装红得发亮，封口还带着一圈金边，一瞧就不是街头巷尾那种“攒票换烟”的货色。王师傅眼神微微一顿，手都举一半了，却还是本能地客气一句：“哎哟哟，这哪儿使得。”脸上倒是笑得分外真，“您还这么客气。”
赵师傅接得慢些，小心捏着那烟杆头，看得出来，这年头的“纸烟”比啥都讲面儿。他眯着眼看了看烟身，嘴角一抿，动作小心得像是怕折了那根烟似的。说着，像怕弄脏似的，先在裤缝上擦了擦手，才塞耳后边别上。
两人接得小心，拿在手里都舍不得点，最后王师傅主动掏出火柴，反倒先给李文川点上了。
“东家真够意思！”
“您放心，咱这活干得妥妥帖帖的。”
“别看我俩老，身子骨结实着呢——这一行能干到这岁数的，都是家传手艺留下来的。”
李文川刚收起烟盒，身后“哧啦”一声，有人干巴巴地咳了一嗓子，扭头一看，果不其然——三大爷不知什么时候晃过来了，手背着，眼睛首盯着那烟盒，嘴上还一本正经：
“哟，李同志请师傅啊，房顶漏啦？”
李文川一边抽烟，一边笑：“漏不漏我不知道，反正这屋是得修修了。”说完，转身冲王赵两位师傅一笑，“今儿是头一回见面，也没啥好招待的，烟就算是我敬两位的。”
阎埠贵不死心地又插了一句：“哎呀，小李啊，这俩是咱街道上出了名的老把式，我上回弄个鸡窝棚子，还找过赵师傅呢！干得那叫一个稳当。”
他一边说，一边眼神飘着，慢慢地往烟味儿那边靠——嘴上不说，脚底却悄么声地往近挪。
“你这烟，香得很啊，我今儿出门着急，口袋里烟都落桌上了……嗐。”
李文川眼皮都没抬，烟盒啪地合上，顺势揣回兜，抽了口笑得温温吞吞的：“三大爷，您这年纪，烟得抽轻点儿——回头我去供销社给您买包‘香山’，不呛嗓子，比这外头的苏联货更顺溜。”
阎埠贵表情一滞，笑容僵了半秒，但脸皮一抹，立马咧嘴：“那可说好了啊。”
他也不走远，围着赵师傅又开始套话：“诶老赵啊，上回你家那狗下崽儿没？还记得我那时候跟你借板车来着……”
李文川叼着烟乐呵地看热闹，心里头对那俩师傅倒是更放心了——嘴紧、话少、识趣儿，最重要的，是不跟院子这些“长舌精”搅和在一块儿。
“这俩人，用得住。”
想着把烟掐了，又问了句：“赵师傅、王师傅，咱现在方便看看不？您二位要是不急，我屋里有茶，先暖和会儿，顺便聊聊动哪儿开始合适。”
“方便，当然方便！”赵师傅笑呵呵地搓了搓手，“我们早点过来就是想早点看看，心里有数，明儿就好张罗人手和料。”
王师傅点头，“那咱先进屋？顺便看看怎么弄。”
李文川一边请人进屋，一边随口问：“师傅们平时活多不？”
“哎呀！”王师傅一摆手，眼神真诚得像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谎”，语气里还透着点期盼，“别看我们岁数大，真不耽误活儿。现在这年头，愿意花票子修房的少了，咱要不是街道安排，哪儿能这么顺利遇见您这样的主顾。”
赵师傅也补了一句：“李同志您放心，这活我们一定给您拾掇得妥妥的。”
李文川一听这话，心里对这俩人的印象又高了几分。人不多话，事不多嘴，最重要的是——对活儿上心。
他顺手把屋门关上，笑着道：“那成，就麻烦二位多担待了。”
屋里灯还没点，窗外光线一层浅一层深，照得桌面上泛起点子茶色光。李文川一边掀壶盖往搪瓷缸里续水，一边笑着说：“两位师傅先歇歇脚，喝口热的，天儿凉，别给风灌了。”
王师傅接了茶缸，连声客气：“哎呦，这哪敢当，东家太客气了。”
赵师傅更干脆，接过就吹了两口，脸上笑纹铺得跟煤球炉似的：“嘿，还是您这屋里暖和。”
李文川搁下茶壶，自己也捧了缸子，低头抿了口，末了抬起眼皮，语气倒还不紧不慢：“今儿先让二位跑一趟，受累了，不过这事儿还真拖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在天花板扫一圈，又瞥了眼发黄的墙皮，嘴角一挑：“我这屋啊，打算不是补补修修那么简单——”
“窗子、墙体、天花板，能动的都得动一遍。”他说着抬手在屋里绕了一圈，“厨房也得腾出地儿来用，另外——”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了压，像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还琢磨着整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这活儿，怕是不轻松。”他瞥了两位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得靠两位多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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