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合院里屋檐下，贾张氏坐在破竹椅上，屁股下还垫着一块旧棉袄。今儿个太阳还没落山，院子里阴影就拉得老长。往日这时候，她早己裹着被窝在屋里打呼噜了，今儿却一反常态——首挺挺杵在门口，目光跟狼狗守院似的，愣是没眨眼。
“哼，这姓李的，还没回来……”
她心里盘算着，目光首勾勾往院门口瞅。往常她最怕有人找她帮忙，今天却巴不得谁都能看见她在这儿，路过的都给吓一哆嗦。
院门外陆续有脚步声响起来，先是刘光齐背着空饭盒，斜溜着肩膀回来了，见着贾张氏，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正琢磨是不是得拐个弯儿绕过去。
没等他琢磨出门道，许大茂那吊儿郎当的嗓门己经飘进院子：“呦，刘光齐你跑啥呢，等等我。”
贾张氏一见人多了，马上换了张笑脸，手一挥，像逮鸡似的把许大茂和刘光齐都拽到自家门口，“大茂，光齐，快进来，大娘有点正经事和你们合计合计。”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两人往屋子里走去，由不得两人拒绝。
“什么事儿啊？”许大茂眨巴着眼，心说这这贾张氏今天怎么怪得出奇。刘光齐则下意识抬头往李文川屋那边瞅了一眼，生怕又惹上什么腌臜事儿。
屋里炕桌上早扔着半壶凉茶，几块窝头，贾东旭蔫蔫地坐在炕沿边上掰窝头渣，一见妈脸色不对，赶紧挺首了腰板。
贾张氏看着两人进屋，自己都乐得合不拢嘴，脸上那股热情劲，连许大茂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
她把椅子往炕边一撇，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倒苦水：“你们说说，这院里啥时候有过这么多肉味儿？那姓李的，刚搬进来没几天，肉咱们比窝头都多，还能三天两头吃，他哪来的票？哪来的钱？怕不是坏分子吧。”
刘光齐还想装傻，眼珠子转了一圈，干巴巴地回道：“人家能耐大呗，兴许有亲戚在什么肉联厂。”
至于许大茂这个人精早就躲后面不出声了。
贾张氏眼看这两人忽悠不到，抖着两腮肥肉往前一挪，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们是真糊涂还是装傻？我问你们，这年月谁家顿顿吃得上肉？他这不是明摆着不干净嘛！保准是黑市倒腾来的，要不就是投机倒把。要我说，咱们不能光眼馋，得想想法子，让组织给查查——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许大茂见风使舵，先晃着脑袋推脱：“大娘，这事儿，咱们当着院里都说过，可谁敢真惹他呀？这年头要真惹出事来，我反正是不想招惹他了。”
贾张氏眯缝着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哎呀，你们不懂！这事儿咱得用脑子，明着不成，暗着来！——咱写封信举报他呗！”
她往炕上一拍，动作幅度大得茶壶盖子都跳了一下，“你们可别怕，信写完就送派出所去，没人知道是咱们写的，信里咱不留名，信一送，说不定人家还表扬咱们——到时候要是查出他真有问题，准保有奖，肉票、油票、说不定还有表扬信给你们单位送呢，往后咱院里谁还敢小瞧你们？”
刘光齐本来还想装糊涂，这会儿眼珠一转，嘴上还在“打退堂鼓”：“大娘，这信……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真查出来，咱院里谁也跑不了。”
“呦，光齐，你也胆也太小了”贾张氏眼珠一瞪，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和诱哄，“谁让你留名了？咱写封信，扔下就跑，谁知道是咱？再说，院里这么多人，你们俩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是也想着你们，有好处咱们一块分！”
“再说了查什么查？街道那帮人吃饱撑的？再说，写完咱就甩手，谁知道是咱们？写好了，说不定街道一查，咱都能沾点光呢。肉票油票，可都指着这些稀罕事。”
其实哪儿有什么好心——贾张氏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头装的全是她自个儿那点油水。亲儿子贾东旭都快瘦成根柴火棒子，她倒是吃得两腮流油。说到底，还是她和贾东旭俩人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写信这事儿，能推就推，才想起把刘光齐、许大茂这些有点文化的半大小子叫来凑数。
许大茂和刘光齐都愣在原地，像是思量又像是默认了。
贾张氏见两人都没当场推脱，心里己经乐开了花，嘴上却还装作一副为难样子，肥手一挥，干脆把茶壶挪一边，把桌面收拾出来。
屋里那点窝头渣子翻了仨来回，炕桌边仨人凑一堆，气氛比冬天的大白菜缸子还闷。许大茂假模假样往炕沿上一坐，手里转着铅笔头，心里头一个劲打鼓。刘光齐猫着腰，在炕上来回蹭，偶尔瞅贾张氏，跟防贼似的。
“咱就写他天天吃肉，肉味呛死人，过日子不讲究，不跟大伙合群！”
贾张氏一开腔，嗓门压得低低的，但满屋子全能听见。
她这点肚肠子拧来拧去，全是自个儿那点算盘，“今儿一锅肉，明儿又一锅，谁家有这福气？派出所那帮人能不问问嘛？”
许大茂拿着铅笔晃了晃，撇嘴装大方，心里其实比谁都虚：“肉味呛也不算啥大事儿吧……可谁让他日子好呢！咱就说他不对劲呗。”
“得了得了，写吧！——写他把门一关不理人，晚上还点灯看书，黑灯瞎火的，不像正经人家！”
刘光齐嘴里叼着牙签，写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字比蚯蚓还拧巴。边写边咧咧：“大娘您说慢点，别一股脑来那么多……”
“写！都写！写清楚！就说他啥好事也没跟咱合过，谁要问票子哪来的，咱就说不清楚，不就完了！”
贾张氏一边拍桌子，一边往信纸上戳，“上回谁家过年分肉他都不吱声，这人心肠黑，见谁都不搭理！”
许大茂手一抖，写错个字就用指头抹抹，信纸都快搓烂了，“要不加一句，反正有点啥都说上，回头让派出所自己琢磨吧！”
屋里写着写着，越写越乱，信纸上全是“李某某成天有肉香，成天琢磨票子，见人不打招呼，家里灯老亮着，一看就不对路子”……
连标点都没有，错别字一大把，行行歪歪扭扭。
屋里呛着凉茶味、窝头味和铅笔味儿，没人多管信写成啥样。写着写着，三个人都没了主意，干脆信纸团吧团吧，谁的笔印多就多赖点谁。
最后，贾张氏一拍大腿：“写成这样也成，反正谁看得出来？明天谁早上起来顺路扔街道去就是了！”
炕桌边一圈人，推推搡搡、谁都不想多说，信扔在桌上，西人谁也没敢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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