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川回了档案室，随手关上门，屋里的寂静与外头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他坐下来，喝了一口早上沏的茶，茶凉了，涩涩的味儿首冲嗓子眼。
他把茶缸往旁边一搁，顺手抽出抽屉里的半叠稿纸，拿起钢笔慢悠悠地往纸上落字，心里却还回味着刚才钟福来那张吃瘪的脸。
“这钟老狗，亏他平日里装得像那么回事儿，回头孟魁肯定少不了狗腿几句。”他嘀咕一句，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正琢磨着，门口忽然响起两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段文礼伸头探了进来，冲他笑得有些欠揍：“李同志，又写上了？”
“闲着也是闲着。”李文川抬头瞥了段文礼一眼，手上不停，依旧慢条斯理地往纸上写字。
段文礼关上门，径首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手指轻轻敲着桌沿：“你小子刚一走，孟魁那嘴碎的货就凑到钟科长跟前献殷勤，啧啧，说你看着正经，其实滑头得很，钟科长光笑不说话，我看孟魁那模样跟孙子似的，越看越腻歪。我可受不了，赶紧躲你这了”
李文川闻言嘴角一挑，笔尖轻顿了一下：“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嘴勤快的，咱啊，学不来”
段文礼忍不住笑出声，连连摆手：“行了，你这话让我这心里舒服多了，天天瞅着孟魁拍马屁那劲儿，我早就腻得不行，偏偏钟科长还就爱这口。”
李文川放下钢笔，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随口调侃：“谁让人家孟魁嘴甜屁股勤，你就算豁出去学，也未必学得来人家那一套。”
“算了算了，这招咱也学不来。”段文礼摆摆手，一脸嫌弃，“我情愿天天跟你这档案室蹭茶蹭烟，也不愿意一天跟孟魁似的点头哈腰过日子。太憋屈了。”
李文川笑着抬抬手，轻声道：“咱也别琢磨这些不顶饿的，今儿午饭有啥新花样没？”
“中午食堂新来了点红烧萝卜，说是特供。”段文礼眨了眨眼，“不过味儿嘛，估计也就比咸菜多咸点。”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出了档案室，往食堂走去。
食堂排着不短的队，李文川和段文礼一边端着搪瓷饭盒往前挪步，一边嘴碎聊着八卦，气氛轻松不少。
“诶你听说没，隔壁科的小刘下个月要调走了，我忘了你刚来估计不认识。听说是家里人托关系弄的，走之前可显摆得够呛，把孟魁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段文礼一边盛汤一边说。
李文川随手打了勺白菜，随手打趣道：“孟魁不是钟科长身边人嘛？说不定钟科长高升的时候也把他带走了呢。”
段文礼嘿嘿一笑，语气带点幸灾乐祸：“钟科长都好多年不动了，他还指望调动，估计猴年马月的事儿。”
“不过啊，我听说了钟科长好久以前就能去下面当个局长了，他愣是不去，大家都传他这位置给个局长都看不上。”
两人端了饭菜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边吃边聊，不一会儿功夫碗底都露了。
李文川吃完擦了擦嘴，随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一根递给段文礼：“来，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段文礼接过烟，手指头抖了抖，顺手从怀里掏出火柴点着，吸了一口，眉头皱了又舒：“嗬，这烟还挺正经，从哪弄来的。”
李文川也点上一根，靠着椅背慢悠悠吐了口烟圈，眼神瞟着食堂里那一锅锅冒着热气的红烧萝卜，忍不住叹了口气：“也就烟还能凑活，吃的是真不顶事。你说这年头，买个肉都成了奢侈，前儿我拿着票跑供肉铺转了三趟，柜台后头瞅我的眼神都跟看贼似的，愣是一两肉都没见着。”
段文礼夹了筷子剩下的萝卜，有点无奈地耸耸肩：“你还说，我现在就差把萝卜片拿开水煮一遍再切两遍。”
“你说要真饿狠了，有没有路子能弄点真肉？”李文川看着饭盒底那点菜汤，嘴角挂着点玩笑的劲儿，声音不紧不慢地丢过去。
段文礼一乐：“你还别说，这年头想吃肉，难不成还得回到小时候的招，进山打猎去？不过那东西……唉，现在有谁敢？咱们没吃到，山里的东西也饿急眼了，我听说最近老猎人都死好几个了”
段文礼放下嘴里的烟，往嘴里塞了块萝卜，嚼得没滋没味，抬头瞧了李文川一眼，带着点打趣：“你要是真琢磨这路子，可得先有家伙什儿。别说，城里头想借根猎枪，比借钱都难。”
李文川夹着点饭，嘴里随意地嘟囔：“我这也是光想想，真要进山还真头疼，家伙什儿没着落，打猎哪有空手逮兔子的。”
段文礼挤了下眼，压低声音凑近了点：“诶，李同志你给我交个底，你还真打过猎？别跟我说你这身板光是写字练出来的。”
李文川笑了笑，神色自然，“那会儿跟着老毛子进过山，撵过兔子，打过野鸡，也没啥稀罕的，就是咱这吧，枪这东西不好弄。”
段文礼一听，手上烟灰一弹，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事儿你交给我，猎枪虽然金贵点儿，真要说弄一杆下来，也不是全没门路。别的别吹，太新的款式肯定够呛，老的、修过的，或者说手续齐的，也许有戏。再不济找我兄弟问问，打个指标，保准比你跑供销社省劲。”
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试探又像玩笑：“李同志，到时候真要打着了猎，甭管啥东西，可别忘了兄弟我一份。你放心，白吃我是肯定不干的，真有东西，我票、钱都照给。”
李文川看着他，微微一笑，语气松弛却带点认真：“你这话就见外了。我要是真整出点野味来，还能要你那俩票？谁还差那点钱票？有我一口肉，肯定有你一块。就怕到时候你嫌分得少。”
段文礼乐了，抬手冲他摆摆，“得嘞，这话我记下了。不过一码归一码，能有肉己经很好了，现在外面花钱托人都弄不来多少。你放心，兄弟我说话算数，这几天我就盯着这事儿，准给你个准信儿。要不然我段文礼白叫‘北平百事通’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嘴上虽都轻描淡写，心里头却都记了下来。吃饭这点事，在这年月就能拉近不少距离。
段文礼起身拍拍裤子，准备走，“成，我先走了，回头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瞧着段文礼走远，手里那根烟抽到最后一口，剩下的热气全是萝卜味儿。心里乐了乐，桌下鞋跟轻轻一磕，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期待：
“说不定还真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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