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胡同口，街上清早人还不算多，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单位轮廓了。
机关大院门口田大爷今儿照例坐门口，茶缸搁腿边，正半眯着眼晒太阳。
一见李文川来了，眼皮一挑，冲他乐呵呵一咧嘴：“哟，李同志，今儿个来得早啊。”
李文川笑着递过去一根烟，“早啊田大爷，您这神气劲儿，天儿暖和了吧？”
田大爷乐得眯起眼，接了烟慢悠悠叼上，“暖和，暖和。你小子面儿熟，早晚咱这院儿熟透你，哈哈。”
“借您吉言，咱还得多向您老学习学习。”
李文川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数：
“这老头，大门口可不是白坐的，眼皮子尖着呢，院里谁走谁留，早给记挂上了。”
打完招呼，李文川拎着公文包，步子稳稳进了楼，顺着楼道一路拐回自己那间档案资料室。
屋里清冷清冷的，连风透进来的时候都带着股子干巴劲儿。
桌上那摞红线档案袋还老老实实杵着，像个等着下锅的胖头鱼。
李文川扫了一眼，嘴角一挑，伸手拍了拍袋子：“我可不着急，慢慢来呗。”
翻开头两份档案，眼神稳，手下更稳，翻到关键处便合页、盖回袋口。
“钟老狗还指着这摞东西下盘子，偏咱就不照他杆子游，先晾晾你几天再说。”
他把档案袋顺手推到一边，拉开抽屉，抽出那本《射雕英雄传》，翻了翻昨晚画的那两页大纲，又点了杯茶水，悠哉悠哉靠进了椅背。
“得了，上午这会儿正清净，咱先把书琢磨透了，剧情多捋捋，回头写出来才顺溜。”
李文川翻了两页，茶水抿了口，眼神落在书页上。
正翻到一段写“九天玄女托梦点拨郭靖”，他眼皮一挑，嘴角轻轻一哼：
“九天玄女？行啊，这要真照着原文捅出去，回头出版社那边首接扣顶‘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甭说稿费，审查那一关都过不了。”
提笔在旁边淡淡划了道杠，旁批了仨字：“删，改说梦。”
又翻过几页，看到【“桃花岛黄药师精研奇门遁甲”】，
他点点头，嘴里低声念叨：“奇门遁甲是有的，民间故事里讲得天花乱坠，编辑那边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留着，正好显人物风骨。”
旁边批上：“留原味。”
正改得起劲儿，忽听走廊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远远的又没近，屋里还是一片冷清。
喝了口茶，轻轻一口气吐出来，嘴里还嘀咕：“金老爷子，咱可真没坏心思，也真不想给您书糟践了，这年头形势摆这儿，咱得小心点抠字眼儿，您老别见怪。”
正改得入神，翻着《射雕》那页小楷批注，忽听走廊里“哐啷”几声饭盆磕桌的响儿传进来，隐隐还有人喊：“开饭咯——快点儿，晚了喝菜汤去咯！”
李文川眉梢一挑，手里铅笔一搁，掀了掀茶盖瞧了眼表——十一点五十出头。
“嗬，都到吃饭的的点了。”
他把书页合了，抽屉一推，把票夹塞进兜里，正打算起身，门口“咚咚”两声轻响，段文礼探了个脑袋进来，压着嗓子笑：“李同志，走啊？食堂开饭啦。”
李文川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今儿啥菜？又有肉啊？”
段文礼撇撇嘴，摇头叹了口气：“你可拉倒吧，那顿是给来检查领导整的场面，今儿回锅剃草，白菜豆腐老三样，肉？你听见风没？”
李文川笑了笑，随手把桌上的水杯合上：“行，白菜豆腐就白菜豆腐，填肚子要紧，走着。”
俩人并肩出了资料室，楼道里己经有不少同事端着饭盆三三两两往食堂走，铁盆磕碰声此起彼伏。
李文川走在后头，心里还在琢磨那本《射雕》大纲的事儿：“不知道林雅文来不来吃饭，来的话倒是能顺口套套话，出版社这事儿得趁早摸条道出来。”
机关食堂门口今儿没贴什么花活，菜牌黑板歪着立在门边儿，白粉笔写着几行字：
米饭、玉米窝头、白菜炖豆腐、炒豆芽、白菜汤。
李文川扫了一眼，心里乐了：
“果不其然，那天唱戏，今儿全靠啃草根喽。”
段文礼前头拿着票排着，回头压低声笑道：“李同志，咱就别挑了，早来早吃，别回头真喝凉汤。”
李文川懒懒一笑：“你挑，我兜里就俩票，挑不了几下。”
正说着轮到他们打饭，铁勺子舀菜的师傅没什么表情，啪一下盛了碗白菜炖豆腐，盆里米饭限量，窝头倒是堆着热腾腾的。
李文川打好了饭，提着铁盆寻了个角落坐下，段文礼端了饭凑过来，也坐他对面，嘴里还叨咕着：“这菜真没盼头，再来一回检查就好了。”
李文川扒拉了口饭，心思却不在那碗白菜豆腐上，耳朵竖着听动静。
忽地听得食堂门口一阵脚步声，鞋跟敲在地砖上，节奏利落——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来了。
果不其然，余光一瞟，林雅文端着饭盆进了门，神情冷淡，眼神清清爽爽，身后两个女同志跟着，明显是下意识以她马首是瞻。
李文川嘴角轻轻一挑，低头慢慢嚼了口窝头，心里打了个算盘：
“省得我回头编话寻人，倒撞见了，老天爷给面子。”
李文川扒拉了几口饭，懒洋洋往林那边瞄了一眼。
正见林雅文端着盆子坐靠窗那一桌，旁边跟着俩女同志，三人正小声说着话，神色都挺随意，偶尔传来几句轻笑声，倒跟他平日里见林那股利落劲儿不大一样。
“啧，倒也有姑娘家的一面。”
他嘴角微微一挑，心里却打着算盘：“人多不好开口，等她散了单儿再说，求人办事得讲章法。”
眼见林雅文吃得不慢，几口扒完了饭，起身抹了抹嘴，顺手端着饭盆往回走，俩女同志还在那边磨叽着聊菜咸菜淡，看着没要紧事。
李文川看着林雅文的背影晃出了食堂门，这才慢条斯理把最后几口米饭扒拉了下肚，又抿了两口白菜汤润了润嗓子，顺手提了茶缸，一拎铁盆站起来。
段文礼这会儿还在埋头啃窝头，抬眼瞄了他一眼，“李同志，你这就走啊？”
李文川漫不经心一笑，拍拍屁股上的裤褶子，“有事，回头还得整理个材料，你慢吃。”
“行，回头再说。”
段文礼咂了咂嘴，低头继续埋头苦吃。
李文川出了食堂门，走廊上光影斑驳，远远望见林雅文正拎着茶缸往前院那边晃，步子利落，一副饭后顺道溜达的架势。
他嘴角一勾，步子悠着追了上去，嗓子眼润了润，等走到离得不远，才温温淡淡叫了一声：
“林同志，巧啊，今儿也来食堂吃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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