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口那一段，今儿格外静。
沿街槐树影子斜斜落了一地，早市的摊贩收了大半，剩下两三家，低声吆喝着，声音也像被压了层薄雾。
街道口围了些街坊，倒不算闹腾，老人、妇女居多，抱着孩子的、端着搪瓷缸子的，三三两两站着，探头探脑，嘴里压着嗓子叨咕。
空气里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劲儿，说不清是凉是闷，反正叫人心里发毛，连过路人走到巷口都忍不住慢下了步子，扭头瞄一眼。
民兵站在巷口，一左一右，腰杆绷得首首的，眼神里透着句“今儿不寻常，别乱挤”。
李文川吊着眼角瞄了一圈，嘴角勾了勾，心里打着转儿：“这味儿压得够足，啧，有大戏。”
林雅文走在前头，脚步微一顿，眼神扫了街口一圈，没急着往里走，低声一句：“咱先在这看看，里头挤不进去。”
李文川嘴角一挑，心头乐：“正合我意，这会儿还不宜露头。”
俩人就这么吊在人群外头，林雅文站得笔挺，双手插着材料夹，眼神淡淡的扫着街口里头，神情收了些，像是真要瞧正事。
李文川吊着半步，手里包烟捏着没点，眼神跟着人流溜达，耳朵也没闲着。
周围街坊叨咕声断断续续飘着——
“……早起看见民兵进去了……”
“……这会儿可整了半上午了……”
“……咱也别挤，看个动静就是了……”
声音不大，半句带半句，像风里乱絮似的飘着。
李文川眼皮一搭，心里咂摸：“啧，光这动静，怕是和昨晚那事脱不开干系。”
他慢悠悠挪了半步，顺着人缝往里瞅了一眼——
街道里头站着几个熟面孔，刘海中穿着一身旧呢子中山装，脑袋梳得锃亮，正搁人堆里抻着脖子瞅。
三大爷阎埠贵也在人群里头，戴着那副老掉牙的眼镜，手背着，嘴一抿一抿的，神色紧绷着，像是今儿下了大决心才来的。
李文川眼皮一搭，心里腹诽一句：“啧，二大爷三大爷今儿连班都撂了，看来是真怕了。”
一大妈二大妈几人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神色各异，街坊们倒没谁真敢靠太近，隔着半圈人堆留了点空档。
至于最突出的那个，李文川眼角一扫，正瞧见贾张氏杵在人堆里最中间，身上那件花袄照样穿得鲜艳扎眼，脖子上围着块掉了毛的红围巾，脑袋一仰一仰，正拍着大腿小声嚷嚷。
嘴上压着声，话却止不住漏出来：“我家东旭冤啊！好好的叫人给撺掇了，院里评个理还不公道，就不是我家东旭干的！”
他正腹诽着，目光一转又扫了圈外圈，没瞅见一大爷影子，嘴角更挑了挑：“嘿，道德天尊今儿倒挺清醒，知道这事丢人自己不来，眼下倒是派一大妈先听风声。”
空气越发压着，巷口民兵神色也紧了几分，正门那边隐隐传来几道脚步声——
李文川眼皮一挑，心里乐：“啧，戏要开场咯。”
巷口那头，鞋跟声越发清脆，咯哒咯哒，一声一声敲在众人心尖上。
民兵俩眼神一紧，身子板得笔挺，左侧那位抬手又压了压，示意街坊别挤。
人堆里顿时安静下来，原本的低声叨咕全咽了回去，空气像是被抽了半口，静得叫人忍不住心发毛。
李文川悠哉吊着，眼皮一挑，嘴角微勾：“啧，压场够稳，咱就看谁先抖手脚。”
正想着，只见街道办门口那道门“吱呀”一声开了，先走出来的是两个民兵，神情肃肃，左右一分。
紧接着，一道干练利落的身影稳稳迈出来——王主任。
她一身深蓝呢子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压得服服帖帖。
手里夹着一份材料，目光扫了一圈人群，神色不怒自威，原本低头猫着腰的人堆竟是下意识往后缩了半寸。
李文川眯了眯眼，心头腹诽一句：“啧，果然是这一趟来收场的，走姿都透着一股子‘谁嘴碎谁先完’的劲儿，咱得好好看戏。”
王主任脚步没停，稳稳走到巷口最前头，眉头微拢，扫了眼围着的人群，语气不高不低却句句砸实了：“民兵同志，把街坊们往后劝劝，别挡道。该听通知的，街道里有安排，不用乱挤乱嚷。”
王主任站稳脚跟，手里材料一抖，嗓音清清爽爽地划破了巷口沉闷的空气：
“南锣鼓巷95号大院的几位居民——贾东旭、许大茂、刘光齐、阎解成，还有贾张氏，前几日不顾街道多次强调的大院团结原则，私底下串联鼓动，破坏了大院团结，给咱模范大院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她稍稍顿了顿，眼神像把小刀子一样划了一圈儿，众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经街道办研究决定——”
声音顿住的瞬间，整个巷口几乎连喘气声都没了，所有人都屏着气儿竖起了耳朵。
“决定贾东旭、许大茂同志作为主要责任人，各自公开写检查，街道大会上当众检讨，另外罚扫咱南锣鼓巷大街一周，早晚各一次，不得敷衍了事！”
人群里头顿时传来几声低声惊叹，贾东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肩膀抖了抖，嘴唇翕动了几下，低头盯着地面一声不吭；傻柱倒是绷着头上的绷带，抿着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低声哼了一句：“就扫大街呗，谁还没扫过……”
“刘光齐、阎解成作为跟随闹事者，各写检查一份交街道办，另罚扫街三天，同样早晚各一次！”
刘光齐一听，嘴角往下一撇，刚想开口叫冤，就被二大爷刘海中狠瞪一眼，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杵在原地，嘴里嘟囔个不停。
许大茂听到处罚决定明显松了口气一愣，神情放松下来：“得亏没说通报给厂里，扫几天就扫吧”
“至于贾张氏同志，”王主任语气特意加重了三分，瞥了一眼人堆中间那个花袄扎眼的身影，“考虑年纪和身体状况，就不安排劳动了。但必须向大院全体居民做书面检讨，街道办要张贴公示，接受全院监督！”
贾张氏原本正拍着大腿装冤屈，一听自己名字居然也被点上，手掌僵在半空，瞪着眼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眼神西处乱飘，活像个被人抽了耳光的鹌鹑，哪里还敢再嚷嚷一句。
人群里这回可炸了锅，街坊们七嘴八舌地压低嗓门小声议论：
“哟，连贾张氏都挨上啦？”
“这回算是正经治了，前头嚷嚷得多凶啊……”
刘海中脸色青了又白，狠狠扭头瞪了眼自家儿子刘光齐，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瞧你干的好事儿！”说完赶紧拉着脸往人群后头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阎埠贵倒是不吭声，老掉牙的眼镜镜片上一层白雾，抬手擦了擦，一脸苦相，低头不停叨咕：“早知道扫大街，今儿说啥也不让解成露面儿，丢人哪！”
外围的李文川吊在后头，嘴角早己翘了起来，心里头暗暗一乐：“啧，这回扫大街，真是给足面子咯！”
身旁的林雅文听到这阵骚动，偏头瞥了李文川一眼，嘴角带着点笑意，低声打趣：“瞧你这表情，怎么认识啊？”
李文川咧嘴一笑，压着嗓门懒洋洋地回道：“巧了不是，正好住一个大院儿的。前两天晚上我刚搬来，这帮邻居闲得没事，合计着给我新来的开开‘欢迎会’。结果呢，闹大发了，现在挨个儿在这儿领‘表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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