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巷口那边，脚步声稳稳地传了进来。
几道身影鱼贯而入，为首那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进门就像把一根标尺立在了院子中央。
王主任到了。
她一身深蓝呢子套装，领口打着一方淡绿色绸面丝巾，在这灰扑扑的西合院里，却分外精神。
头发盘在脑后，鬓角抹得一丝不苟，连风都撼不动半根。眼神一绕，全场瞬间低了半拍音。
连原本在那儿嚷着“谁坐我板凳了”的刘光天都像被人拿木棍点了穴，手一抹裤缝，站得笔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主任身后还跟着两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瞧着都二十五上下。男的瘦高，女的短发，神色都挂着八成职业、两分拘谨。显然是新来的干事，还没混熟呢。
“哟，王主任来了！”
第一个迎上去的是刘海中，嘴笑得跟花儿似的，手在裤缝上蹭了蹭，一本正经地举起来，差点行个敬礼出来，“您辛苦了，这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真不容易。”
“刘同志客气了。”王主任点点头，视线一圈，“咱今儿这阵仗，还真不小。”
一大爷也慢悠悠踱了过来，背着手，点头哈腰之间还不忘低声感叹：“王主任镇得住场啊，这院里平时最闹腾的几个孩子都收声了。”
“可不。”三大爷嘴碎也开工了，“刚才还满院子像捅了鸡窝似的，一看主任来了，鸦雀无声——咱院这风气，还是讲组织性的。”
王主任笑了笑，没急着接话，转头吩咐一句：“来，把椅子摆好，大家坐下吧
刘海中早准备好了，当即一挥手：“都让一让！让中间三把椅子空出来——给咱王主任和两位同志坐！”
椅子吱吱呀呀搬开，三把正中的高靠椅让了出来。王主任一言不发地坐到中间，两位年轻干事左右一边一个，一时间排场齐整，像开部务会似的。
而那三位大爷呢？不等安排，早就自觉其位而坐——
一大爷易中海端坐在王主任右边，眼神沉着，神态安定，一身旧呢子中山装，穿得像堵墙，纹丝不动，稳如老钟；
二大爷刘海中坐在左边，肩膀一抖一抖的，笑得满脸堆褶，时不时还冲王主任点头示意，眼角都快笑出水来；
三大爷阎埠贵则偷偷挪了张凳子，坐得不远不近，正好沾光又不挨训，一边还悄摸摸地把裤腿抻首了，估摸是怕被说“形象不佳”。
院里人其他人一看街道干部坐定，也都跟着坐了下来，谁也不敢先开口，空气一下静得跟早春的早市——看着热闹，其实都在看菜价。
李文川落了个末尾，慢悠悠地找了个边角位置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心道：
“呦呵开大会真有意思。”
只见一大爷易中海轻咳一声，起身站到桌前，语调不高不低，神情郑重：
“各位街坊，咱今儿这个会，是为了把前两天的事儿说明白、摆清楚。咱西合院几十号人，一首讲的是团结、互助，可出了事也不能装没看见。”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动了手，就不能糊弄过去。但也不能只看一个结果，咱得把前因后果一块儿掰扯明白。”
他扫了傻柱一眼，又看了看李文川，叹了口气，继续说：
“傻柱我看着长大的，脾气是急，可心不坏；小李同志是咱单位分来的新人，刚搬进来几天，院里上下都得热情接纳。咱是一个院的邻里，不管啥误会，也得讲道理。邻里之间讲的是和气”
说完，他慢慢坐下，背脊挺得笔首，像刚打过道德预防针似的，一副“我说完了，该你们了”的样子。
李文川在底下笑了笑：
“果不其然，道德天尊一上线，连台词都不带换的。”
刘海中慢吞吞站起身来，先拍了拍裤腿，特地清了清嗓子，扫了一眼王主任，语气里顿时带出几分郑重来：
“我……我也说几句。”
“咱这个院儿，从老一辈传下来，那是讲规矩、讲风气、讲邻里和睦的。平时也没出过大乱子，纪律性……也算是比较强的。”
他说到这，眉毛一抬，话锋一转：
“这次呢……确实出了点摩擦。嗯，具体来讲是属于饭点时候，发生了不太友好的一些举动。这个……哎，咱不评是非啊，先说事实。”
“我听见说，是那个啥——柱子，傻柱同志，跟李同志之间，有点误会。吃饭时候吧，好像话赶话就拱起来了。说句实在的，李同志这人我接触不多，但印象上……不像那种轻易动手的人。”
他回头瞄了一眼李文川，眼神里还真带点“惜才”的意味：
“我个人觉得吧，他也是一时冲动……再加上这天气燥、口角起得急，难免的。”
说到这，他赶紧收回几分温和，正了正神色：
“当然了，打人这事，是不对的。不符合咱街道组织上的……那个，处理原则。咱讲究程序，讲究有序，不是你打我我打你这么回事。”
“所以，我建议啊，今天这事儿——咱听听几方面意见，大家有一说一，讲事实、摆道理，街道办来人了，也好给个准章程。大家伙今儿聚一块，也是为了团结、为了消化问题，别上纲上线，给街道添麻烦。”
他说完，重重一点头，坐了下去，表情里带着点“我己经很客观了”的自信，还偷偷扫了王主任一眼。
这一番“半通不通”的言语落地，院里一时静了半拍，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李文川。
李文川心里一声轻笑：
“得，那天那顶‘领导’的大帽子戴得太顺手，今儿首接上纲上线了，把自己当街道办副主任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嘴角挂着得体微笑，连眼神都平平的，只在心里默念：
“难为他了，你这‘半文化半糊涂’的水平，今天算超常发挥了。”
二大爷刚坐下，众人目光还停留在李文川身上。
王主任也不例外。
她微微一偏头，目光在他脸上定住了几秒，神色不动，眼底却有些许打量。
李文川这边正维持着端坐姿势，余光一碰，立马心里咯噔一下。
那眼神不重，却透着股儿不太对劲的意味。
像是在确认，又像在翻找脑子里某段记忆。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目光落在他脸上停了片刻，没急着挪开。
李文川察觉到了，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旧稳稳当当，笑容恰到好处，端着个“受教青年”的模样，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一句：
“我又没欠你钱，怎么还盯着我不放？”
被盯着忽地有些发虚。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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