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川正走到公安局大门口，鞋跟刚碰上门槛，脚步却顿了顿。
他站住了，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警服，眼睛眯了一下，心里掠过一道念头。
“这要穿成这样回去，那帮人恐怕一个个都要噤了声，戏都唱不出来了。”
又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唇角抿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听听他们怎么编我，才有意思。”
几分钟后，李文川拎着个布包又晃悠回来了。换回中山装的他神色悠闲，扣子一如既往扣到最上头，袖子拉得利落，浑身上下没一丝褶儿。
门口那熟人还在。
夕阳落得更低了，门卫岗亭边那个深蓝制服的老大爷半躺在竹椅上，正惬意地晒着晚霞，搪瓷缸子里热气还腾着，一缕茶香随风飘出来。
李文川走过去，主动开口：“田大爷，还没下班呢？”
田大爷抬头一看，认出人来，笑了笑：“哟，是小李啊，怎么没穿制服？”
“嗯，那身扎眼，回家路上不方便。”李文川态度谦和，语气也放缓了些，“刚到单位，规矩也不熟，今儿多亏您帮忙指了路。”
“客气什么。”田大爷摆摆手，端起缸子抿了一口，“今天报到顺利不？”
李文川点头：“还行，先去了资料室，熟悉了一下环境。人挺多，局里也挺忙的。”
田大爷听了，脸上现出点关切：“公安系统啊，人多事杂，头几天多看看、多听听，别着急张罗。”
“记下了。”李文川点头受教，又笑着补了一句，“看着是个热闹单位，我倒挺喜欢。”
“嘿，你要真喜欢热闹，那以后准保不寂寞。”田大爷乐呵呵地说，“年轻人有朝气是好事，可也得沉得住气。”
“嗯，我听您的。”
说着话，李文川轻轻抖了抖烟盒，抽出一根烟递过去，“田大爷，您抽一支？”
田大爷一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
他点上烟，抽了一口，咂摸着说：“唔，不错，细火的。”
“顺来的。”李文川谦虚道。
田大爷笑了笑，没多问什么，只是把烟点着，又抿了一口茶：“家在这附近？”
“嗯，就前面不远，分在了一个西合院里。”
“哦，那就好。以后路上遇着事儿，记得打声招呼。”
“成，那我先走了，您慢慢坐着。”
“去吧，天黑了早点回。”
李文川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迈步出了公安局大门。
走出街口，风一吹，街灯还没亮，胡同口儿的猫在墙头跳来跳去，远处锅碗瓢盆的声响和着人家的吆喝：“今儿吃白菜粉条啊！”“你那票用完啦？我下月借你几张——”
李文川背着布包，慢悠悠地穿过一条条巷子，没走快，也没发呆。
刚踏进巷口，西合院里就热闹得像炸窝了似的。
“光齐，光齐！那把椅子别搁那儿，搁那儿堵道儿你不知道啊！”
“水倒热的没？一会王主任要是口渴了喝凉的，咱这院这脸往哪搁？”
“解旷，把你爸那凳子也搬出来，别让人说咱这院抠门！”
“哎呦我说你们轻点儿啊，那桌子腿本来就虚，再磕磕碰碰的——”
李文川脚步一顿，乐了。
心里暗道：刘海中今天这劲头儿……，连“大会主持人”那股腔调都练出来了。可算是让他过了一把当官瘾，站在屋檐下吆五喝六的，不知道还以为街道办二把手来了呢。
他提了提布包，脚步慢悠悠地往里走，刚踏进大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不是天儿热，是人气热。
西合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三张老桌子拼成一排，桌布是家家户户东拼西凑的花被单，横七竖八地搭着。几条长凳围在两边，有的腿都垫着砖头，斜着也没扶正；茶缸子、热水瓶，噼里啪啦往上堆，好一副群众自治会场。
大人们指挥，小孩子在边上跑；刘家几个小子搬板凳顺便抢着坐个前排；阎家的解娣叼着根糖棒蹲在墙根边儿看热闹，鞋还穿反了，一只脚头冲里一只头冲外。
他正左右瞧着，余光扫到院西角落，忽地一顿。
一个灰夹褂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背挺得笔首，神情宁静，两眼微垂，像在打坐，又像在观众生相。周围那么闹，她一动不动，像天生自带隔音罩。
李文川脑子里“啪”地亮了盏灯。
这谁啊还能是谁？聋老太呗！
他眼角一跳，心里嘀咕：那可是傻柱的半个亲奶奶，说是没血缘吧，那感情比亲的还拧巴。
“看着气场倒挺足，一坐镇西方，怪不得易中海叫她这院的老祖宗呢。”
“傻柱那股子愣劲儿八成就出在这儿惯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道带点鼻音的喊声穿过院子：“哎哟，李同志回来啦！”
许大茂脚一跷，手搭在椅背上，脸上挂着个八卦得快掉下来的笑：“我们可正念叨你呢。”
上身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下摆扎进裤腰里，腰间挂着钥匙串，走起路来丁零当啷响，后背还印着个褪色的‘放映队’字样——不过嗓门儿精神，眼里带着点看戏的兴奋劲儿。
他笑了笑，点头：“许同志也在啊，今儿回这么早。”
“那可不是嘛。”许大茂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傻柱坐那儿一声不吭，脑袋上那绷带都快勒成三瓣了……你可真下手不轻。”
李文川心里一哂：
“又不是我先挑事的，不是你撺掇的他能有这脑子？真较劲。头缝七针的可不止他一个。”
他嘴上却客客气气：“许同志言重了，我也正等着大会上澄清。”
这边刚说完，刘海中迈着八字步迎过来：“小李同志回来了，坐这儿坐这儿！靠前，别拘着，街道王主任一会儿就来。”
李文川笑着点头应了，目光余光一瞥，正好对上三大爷阎埠贵那双小而亮的眼睛。
没说话，哼了声，眼神别过去，嘴角抿得死紧。
李文川心里咂摸着：
“还记仇呢？也是，昨天蹭饭落了空，饭后还出了俩窝头给何雨水。啧，阎老抠这心眼比他家那破的车轱辘还窄一圈，这人小气得能把牙花子都省下来缝裤脚。”
回头一看，是一大爷易中海，背着手从西屋门口踱步而来，眼神沉稳，神色间带着那种“长者审视晚辈”的意味。
他正想着，余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上。
傻柱正坐在院中央靠前的位置，脑袋上缠着厚厚绷带，一边脸还肿着。
神情铁青，怀里抱着个破搪瓷茶缸子，时不时嘬一口——结果一口下去从嘴角溢出些水来，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像是在强撑不让自己皱眉。
“这模样……连喝水都漏，今晚这出戏，真是场大戏的。”李文川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纹丝不动。
他正想着，余光一转，落在院子边角一处。
那是一小团瘦瘦的身影，蹲在地上，手里拧着块发黑的抹布，一点点来回擦着门槛边的水渍。灰蓝色旧衣裳褪了色，袖口往上卷着，露出小臂上洗不干净的水痕。
——是何雨水。
跟傻柱那副横眉立目不同，这会儿的小姑娘脸埋得低低的，只用余光偷偷瞄了他一眼，眼神一对，又赶紧把头别开，嘴角抿着，抹布却拧得更使劲了些。
李文川心里忍不住发笑：
“嘿，这小丫头倒是个懂事的。昨儿菜没白给，起码没跟着你哥对我恨得牙痒痒。”
“现在看着没坏心眼儿，再观察看看。”
他脚下轻轻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那一摊水，手腕一转，把手里的布包往椅背上一挂。
整个院子此时己布置得七七八八，街道要员未到，气氛却己半凝固。
刘海中那嗓门儿还在飘：“别都站着，板凳都摆好了坐下！都坐下——别等王主任来了还乱着！”
李文川刚想再观察观察局势，就听得前头街口那边传来阵动静，脚步声稳稳的，一听就不是孩子们跑来跑去。
他下意识朝那边望去，眼角弯了一下。
“来了——正主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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