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那头，一张熟面孔映进了眼帘——马尾利落，眉眼清清爽爽，穿着制服坐得挺拔，不紧不慢地舀着汤。虽是低着头，模样却没跑。
正是今儿早上在档案室碰过面的那位林警官。
他本没打算多看，可人家像是察觉了似的，忽地抬起头来，西目一对。
林雅文愣了半秒，随即点了下头，眼角带着点笑：“真巧，李同志。”
“哈，是啊。”李文川笑得规规矩矩，声音也压着，“看来咱俩都闻着味儿来了。”
林雅文笑了笑，没多说，继续低头喝汤。
李文川刚坐下，还没咬第二口，
一脸八卦神色的段文礼在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你认识林科长啊？”
“上午领衣服碰见的。”李文川坐下，撕开馒头，不动声色地抬眼，“林科长？”
“对啊，”段文礼凑近了点，语气压得更低，“政保科副科长，林雅文。你刚才没看见她制服袖口那杠儿？一杠三，实打实的副科长。人家还是咱们局出了名的‘西朵金花’之一”
李文川眯了眯眼，装出一副“哦，怪不得”的样子，“这我还真没注意。”
段文礼都顾不上吃饭了，接着补充：“你别看人家平时话少，追她的人可一箩筐，听说连咱们局长的儿子都追过，碰一鼻子灰。”
李文川点点头：“那还真是不简单。”
“当然了，半个局里小伙子都想追人家。”段文礼一边咀嚼，一边含混着笑，“不过她眼光高，别说普通职工了，普通干部都未必入得了眼。”
“哦？”李文川挑眉，“您也排过？”
段文礼干笑一声，摇头：“我这级别，不配上榜单。”
李文川乐了：“这话倒实在。”
“可不。”段文礼明显饿极了，一边扒拉饭，一边上下晃着眼珠，“公安局里数得上号的几个科室之一。谁进去都得掂量掂量。她在那当副科长，刚进来一年就提上来的，年纪轻轻的……听说再过一阵子就该升正了。”
他挨近些，小声道：“大家都说，她家可都不是一般人。她亲叔叔好像是上面的，但没人敢细打听。反正一句话，局长都得哄着这姑奶奶。”
李文川手一顿，脑子却飞快转了几圈，面上却只轻笑一声：“啧，难怪。”
段文礼喝完最后一口汤，还咂了咂嘴，眼睛不老实地往林雅文那桌扫了一眼，小声念叨：“你说巧不巧，她居然今天也在食堂吃。平常可都是上楼送餐的。”
李文川听着，脑子转得飞快：“难怪今儿这饭菜也格外……‘讲究’些。”
“呵，那是。”段文礼挠挠头，“你以后就慢慢体会吧。咱这大院哪怕是食堂，一天三顿饭，也能看出门道来。”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另一个角落，“你看那边那俩，是刑侦队的，专抓特务的；那边坐着的，是户籍那边老高，那老哥耳朵尖，八百米风吹草动都知道。”
李文川顺着看了一圈，心里却盘算得更深。
吃完饭，两人掸了掸裤腿，慢悠悠地从食堂出来。
太阳照在身上怪暖和的，走廊里泛着一层懒洋洋的黄光，窗外的槐树影子晃晃悠悠地洒在地砖上。
段文礼撩了撩袖口，肚子吃圆了，嘴也松快了几分。
“你还真有贵人命。”他一边叼着牙签，一边往前迈，“今儿这头一顿饭，吃得不赖吧？”
“还行，比我想象的好点。”李文川笑着应了一句，手在兜里摸出半包烟，抽了一根，顺手递了过去，“来一根？”
段文礼眉毛一挑，嘴角一咧：“哟，这可是大前门香山啊，不便宜。哪儿搞来的。”
李文川笑笑没吭声，自己也点上一根，一口烟吞进肺里，微微眯了下眼。
“顺来的。”
段文礼也不客气，接过来点上，吐了个圈，咂咂嘴：“行家，一看就是抽得精的。
两人穿过办公楼边那条侧巷，快走到门口时，李文川才想起上午那身制服还没试呢，忙拐了个弯先回屋，把搪瓷包抱进去收妥，又换上那套刚发的警服——裁得倒算合身，袖口那杠儿一杠一，看着利索干净，人也挺拔了不少。
档案室的门吱呀一声合上，屋里光线比外头暗了几分，空气中还残留着旧纸张和墨水混杂的气味。
李文川坐下，把今早登记时那一摞卷宗挪过来，随手拎了本最上头的翻开，目光一扫，动作就慢了下来。
“哟，这人名眼熟啊……”他低声念叨了一句，指腹着那泛黄的封皮，眼神一寸寸往里追。
大半个下午，他几乎都窝在这档案室。翻资料、抄笔记、捋关系，连隔壁办公室里那几位老同志敞着门唠嗑嗑得天响，他也只当听戏一样，偶尔挑眉，权当解乏。
窗外天色一寸寸暗下去，夕阳斜照进来，把桌上文件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条通往过去的路。
他翻到一页，忽然停住了，盯着上头某段批示半晌，才笑着摇摇头，扯过纸抄了两句，顺手夹了根铅笔进去作记号。
“啧，这玩意儿还真挺有意思……”
“李同志，下班啦！”段文礼在门口喊了句。
“好嘞。”他应了一声，慢吞吞起身，把那摞卷宗收拾整齐，整了整袖口，转身出了档案室。
楼道里己经空了不少人，隐隐传来有人提着饭盒奔食堂的脚步声，还有哪位家属在走廊尽头喊孩子的回音。
李文川站在楼梯口，刚准备下楼，脚步却顿了顿。
“……哎呀。”他低声一叹，嘴角抽了抽。
“差点忘了，今儿晚上咱院还开大会呢。”
他慢悠悠往楼下走，脸上带着点不咸不淡的笑，像是早就料到会有点“热闹”。
“这帮人，估摸着今儿得整出点花活来……”
他扣了扣衣服口袋，确认烟还在，才晃晃悠悠地出了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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