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丝绒窗帘无声地垂落，将城市璀璨的夜光严密地隔绝在外。鹿易山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到书房。
空气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的味道，只有熏香留下的香气，沉稳而克制。巨大的红木书桌沉稳如山，桌面上文件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唯一打破这极致秩序感的，是桌角一只切割完美的水晶烟灰缸。
鹿易山靠在高背真皮座椅里，深灰色衬衫解开了最上方一颗纽扣，露出冷硬的喉结线条。他的姿态看似放松，一只手随意搁在宽大的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皮革。然而那双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的眼睛，却深不见底，没有丝毫睡意。白日里在“云亭”的松弛，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海般的思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笃笃笃。”敲门声轻而克制。
“进。”鹿易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门被无声地推开。张美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香云纱家居服，墨绿底色上绣着雅致的银色缠枝莲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周身散发着保养得宜的贵气和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的从容。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套薄胎白瓷的茶具和一个小小的青釉茶罐。
书房明亮的顶灯落在她脸上，清晰地勾勒出她眼底深深的忧虑。那忧虑如同刻痕，与她优雅的姿态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儿子，还在忙？”张美兰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但那份深藏的焦虑却固执地渗透出来。她走进来，步履无声地将托盘放在书桌一角，目光扫过那发着蓝光的电脑屏幕，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早点休息，工作是干不完的”
鹿易山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虚无的黑暗上，声音平静无波：“处理点后续，不多。”他顿了顿，抬手捏了捏眉心，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妈，你有事？”
张美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熟练而轻柔地开始摆弄茶具。薄胎白瓷的小壶，发出细微悦耳的注水声。清新的茶香随着水汽氤氲开来，试图驱散空气里残留的雪茄气息。这日常的动作里，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半晌，温热的茶杯轻轻放在鹿易山手边的桌面上。
“易山，”张美兰的声音终于响起，那份小心翼翼被忧虑彻底覆盖，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重量，“妈妈不是想干涉你。我知道你工刚回国，你不想回咱们自己的公司，但也不能把圣鼎都压在自己肩上啊。”
她微微倾身，目光紧紧地锁在儿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仿佛想从那冷硬的线条里看出点什么。
“而且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一个人下去了。”她的声音更轻，也更急切，“你年纪不小了，家里催了那么多次……妈妈不是要逼你立刻结婚，只是……你总得尝试着去接触接触吧？总要有个开始，总要让人看到点希望不是？”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聚勇气，说出那个盘旋在心头无数次的名字，“就算……就算暂时不想安定下来，至少……”
“妈，你是知道的，我刚回国，工作还没有完全的展开，之前也和你说了，我有正在追求的人，而且马上就要成功了！”鹿易山终于转过了头，声音低沉地接过了母亲的后半句话。
张美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目光，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有主见的，不能给过度的压力。沉默在茶香袅袅的书房里蔓延，空气变得滞重。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将母子两人无言对峙的轮廓清晰地投射在地毯上。
鹿易山看着母亲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担忧，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拨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最终，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这时张美兰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进展咋样呀？”
“快了。”鹿易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张美兰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真的？”
“嗯！”鹿易山端起母亲刚刚倒的那杯温热的茶，没有喝，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他垂着眼，看着清澈茶汤里微微晃动的倒影，像是做出了一个临时起意、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熟虑的决定。
“等过几天吧，”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母亲骤然亮起的眼眸，那双深邃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似是妥协，又似某种下意识的冲动牵引，“等我这边忙完盛世最后几个关键交接……我……”他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平稳地落下决定性的后半句，“……我带她回来，给您看看。”
“真的？好呀!”张美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仿佛阴霾的天空骤然撕开一道口子，“易山，来给妈说说是谁呀？是……是做什么的？妈妈认识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潮水般涌来，伴随着无法控制的欣喜。
鹿易山端着茶杯，凑到唇边，借着这个动作短暂地避开了母亲迫切的目光。袅袅的水汽模糊了他瞬间微蹙的眉峰和眼底那一掠而过的复杂神色。他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液，任那微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您到时候就知道了。”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不早了，妈，您先去休息吧。”
张美兰还想再问，但看着儿子那不容置喙的侧影，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满腹的疑问和喜悦。她深深地看了鹿易山一眼，那眼神里有欣慰，有期待，但更深的还是质疑，“行，妈等你把她带回来！”说着，转身走出书房，房门被无声地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寂静。顶灯的光线冰冷地洒满每一个角落，将书桌、文件都照得纤毫毕现。
鹿易山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冰冷的水晶壁折射着灯光，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沉郁的倒影。
“……带她回来？”他沉吟般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像是在咀嚼一个陌生的词句。
水晶清晰的折光里，倒映着他微蹙的眉心。一丝极淡的困惑和某种连自己都未来得及捕捉的冲动，在眼底深处悄然掠过，随即又被那片深潭般的平静覆盖。
窗外，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命运无声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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