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作响的吊桥仿佛在脚下呻吟,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诡异的童谣“莫回头”在河谷中冰冷回荡,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神经。桥对面山坡窝棚里那双阴冷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沈清歌一行人身上。
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那机械的童谣声也恰好停止。河谷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浑浊的河水在远处不知疲倦地咆哮。芦笙寨的轮廓在稀薄的雾气中清晰起来——几十栋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大多门窗紧闭,寨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鸡犬之声,只有风吹过破旧竹篾墙的呜咽。
“这就是……芦笙寨?”小雅声音发紧,下意识地靠近了林峰,“怎么……像个空寨子?”
“不空。”陆辰眼神锐利,扫视着寨口几栋木楼二层的窗口。那里,厚重的蓝布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缝隙中似乎有目光一闪而过。“有人在看。很多双眼睛。”
苏晓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被童谣搅乱的心绪。她按照沈清歌的计划,上前一步,用清晰、略带学术腔的官话,对着寨子方向朗声说道:
“寨子里的乡亲们好!我们是省里来的‘民族文化抢救小组’!我是省民族大学的苏晓雯,之前来做过语言调查!这次带了专家来,想专门记录咱们响水河谷快要失传的古歌和童谣!有寨老或者管事的能出来说说话吗?”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寨子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过了好一会儿,寨子深处一栋稍大的吊脚楼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靛蓝土布衣、包着头帕、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沉默、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眼神像蒙了一层灰,警惕地打量着众人。
“是阿吉婆,芦笙寨年纪最大的老人。”苏晓雯低声对沈清歌说,同时换上一种柔和的黑石寨土话腔调(芦笙寨受黑石寨影响较大):“阿吉婆,您身体还好吗?我是晓雯啊,去年还给您录过那首《月娘纺纱》呢。”
阿吉婆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没看苏晓雯,反而死死盯着沈清歌胸前那块在衣领间若隐若现、流转着云雾光泽的“雾灵之心”,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用沙哑、漏风的土话(夹杂着黑石腔)含糊地说了几句。
苏晓雯脸色微变,快速翻译:“阿吉婆说……‘声音’……有‘脏东西’……不让记了……你们……快走……天黑前……过哑巴岭……’”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惊疑,“‘脏东西’?是指什么?”
沈清歌心中警铃大作!阿吉婆的警告和恐惧如此首白!“不让记声音”?“脏东西”?这与苏晓雯之前的情报完全吻合!她上前一步,语气尽量温和,用刚学的简单土话词汇配合手势:“阿吉婆,别怕。我们是省里派来,专门找‘好声音’(她指了指耳朵,做出倾听状),赶走‘脏东西’(做了个驱赶的手势)的。”
阿吉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绝望。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用拐杖重重地顿了几下地,然后转身,在两个汉子的“搀扶”(更像是押送)下,缓缓走回了吊脚楼。楼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他们……好像被看着……”石磊低声道,指了指那两个中年汉子麻木的表情和僵硬的步伐。
沈清歌的眉头拧成了川字。阿吉婆的警告和寨子里死寂压抑的氛围,无不说明这里也被某种力量控制着,只是程度可能不如深处的望月寨和黑石寨严重。“天黑前过哑巴岭”?是警告,还是提示?
“按计划,先在寨子里‘走访’。”沈清歌低声道,“苏同学,你主访,我和陆辰跟着。小雅、林峰、石磊,留意周围环境,特别是……孩子。”
他们装作收集文化资料的样子,在寨子里慢慢走动。苏晓雯用土话尝试和偶尔路过的寨民搭话,询问古歌童谣。遇到的寨民大多眼神躲闪,表情麻木,要么摇头匆匆离开,要么就用极其简短的、刻板的词语回答:“没……没有歌。” “忘了。” “莫问。” 仿佛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更诡异的是劳作场景。寨子边缘的梯田里,几个男人在沉默地插秧,动作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如同提线木偶。一个妇女在溪边捶打衣物,力道均匀得可怕,眼神却空洞地望着水面。
“他们……都不像活人……”小雅声音发颤,紧紧抓着背包带。
“像被抽走了魂。”林峰也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他们走到寨子中央一小片空地时,一阵熟悉的、刻板的童谣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很近!
“月牙弯弯,挂树梢梢……(阿崽莫哭)”
“河水哗哗,洗脚脚……(细伢莫闹)”
“山鬼婆婆,在背后笑……(莫回头!莫回头!)”
“乖乖睡觉,天就亮亮……”
只见空地旁一栋门窗紧闭的大木屋(像是废弃的祠堂)里,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正隔着木窗的缝隙,面无表情地朝着外面哼唱!他们的眼神空洞,嘴巴机械地开合,脸上看不到一丝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麻木的恐惧和……一种被驯服的呆滞!两个穿着深色土布衣、腰挎柴刀、眼神凶狠的汉子,像门神一样守在木屋门口!
“是那些孩子!”苏晓雯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亲眼所见远比录音震撼百倍!这些孩子,就像被关在笼子里、被迫歌唱的夜莺!
沈清歌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强迫自己冷静,示意苏晓雯上前询问。
苏晓雯强忍悲愤,用最温和的望月寨土话对着守门的汉子说:“大哥,我们是省里来的,想听听孩子们唱的古歌。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孩子们吗?或者让孩子们出来唱?”
一个汉子斜眼瞥了苏晓雯一下,眼神像刀子一样冷,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土话呵斥:“走开!娃儿要‘静心’!莫打扰!” 他特意加重了“静心”两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
另一个汉子则首接抽出了半截柴刀,寒光闪闪,意思不言而喻。
“风语者”里,林峰压低的声音传来:“清歌姐,屋顶!左边那栋吊脚楼顶,有人!拿着……像是望远镜!”
沈清歌不动声色地抬眼瞥去。果然,一栋吊脚楼的茅草屋顶上,一个身影正伏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个长筒物件,显然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寨子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明处的看守,暗处的监视,麻木的寨民,被囚禁歌唱的孩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控制之网,己经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收集得差不多了。”沈清歌用平静的官话对苏晓雯说,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监视者听到,“看来这里的古歌保存得不太好。我们去下一个寨子看看吧。”她故意流露出失望的语气。
她转身,带着团队,在无数道或麻木或阴冷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向寨子另一头通往“哑巴岭”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如芒在背。
当他们终于走出芦笙寨的范围,踏上通往哑巴岭的更崎岖小径时,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太可怕了……”小雅心有余悸,“那些孩子……还有寨民……他们到底怎么了?”
“像被集体催眠了!那个‘山鬼婆婆’的童谣绝对有问题!”林峰咬牙切齿。
“阿吉婆说的‘脏东西’和‘不让记声音’,还有看守说的‘静心’……”苏晓雯眉头紧锁,“这都指向一种精神控制!而且很可能跟声音有关!”
陆辰看向沈清歌:“天黑前过哑巴岭?阿吉婆是让我们快点离开芦笙寨的监视范围?还是暗示哑巴岭有危险?”
沈清歌停下脚步,回望笼罩在暮色与死寂中的芦笙寨,眼神如寒潭:“都不是。她是在告诉我们,‘哑巴岭’可能是他们控制相对薄弱的地方,或者……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她想起阿吉婆看到“雾灵之心”时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眼神,“‘天黑前’是行动时间!我们不过岭,我们等天黑!然后……回芦笙寨!”
“回去?!”众人一惊。
“对!”沈清歌的目光锐利如刀,指向寨子中央那栋关押孩子的大木屋,更指向阿吉婆那栋吊脚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黑后,我和陆辰潜回去,探那栋祠堂,找阿吉婆!苏同学,你和小雅、林峰、石磊留在哑巴岭这边接应,用‘风语者’保持联络!林峰的无人机,准备夜间红外模式,随时提供空中视野!”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响水河谷。芦笙寨死寂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而两簇星火,即将义无反顾地,反身刺入这巨兽的咽喉,去倾听那被“山鬼”吞噬的,真正的“声音”。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fdaeh-4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