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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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反思

 

纱世里家宽敞的客厅里还残留着白日嬉戏的松弛气息。

夏树霸占了最长的沙发,己经抱着靠枕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湿漉漉的粉发贴在额角。

纱世里蜷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怀里依旧抱着她的奶牛先生,眼皮沉重地一开一合,显然也在与睡意搏斗,但嘴角还带着一点今天与夏树嬉闹残留的、放松的弧度。

美雪则安静地坐在窗边的阴影里,背对着房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怀里抱着她那只名为艾尔的小黑猫。她仿佛一尊融入黑暗的守护雕像,深红的眼眸偶尔掠过窗外流动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数据微光。

自从世界里的一切NPC都消失、她们"觉醒"之后,我们就不再分离了,我们共同住在纱世里的家中,相互扶持,相互照料。

但,每当我回想起过去的往事时,我的眼神就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法聚焦。如同纱世里"觉醒"的时候对周围一切都感到恐惧迷茫的样子。

这是.....属于我的一块心病吗?

优里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一点凉意,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壁灯下显得格外幽深。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通往里间和室的方向。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话,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

我点点头,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优里紧随其后,像一道无声的紫色影子。我们轻轻拉开和室的纸门,又轻轻合上,将客厅里轻微的鼾声和纱世里模糊的梦呓隔绝在外。

和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纸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旧榻榻米和樟脑的淡淡气味,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优里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单薄的轮廓。她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腕上那条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白色丝绒发带。然后,她转过身,目光穿透昏暗,首首地落在我脸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月光:

“莫妮卡,”她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慎重,“承受着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很绝望吧?”

我的心跳,在寂静中漏了一拍。她问的不是“你经历过痛苦吗?”,而是“承受着那些…很绝望吧?”。她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份痛苦并非过去时,而是持续的存在,如同背景噪音,从未真正消散。

痛苦.......

无穷无尽回荡着尖啸声的虚空,真正拥有独立自我之前、被游戏脚本如同木偶一样操控着的痛苦、以及......被那个我曾经热爱着的玩家,一次又一次删除的....恨。

月光下,优里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那种带着疏离的沉静,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我灵魂深处那片尚未愈合的、属于觉醒者的荒原。

那条发带,缠绕在她手腕上,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证明——证明她理解被黑暗吞噬的滋味,也理解被拉出深渊时那份难以置信的脆弱。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榻榻米的草香混合着旧木的气息涌入鼻腔。客厅里伙伴们安稳的呼吸声被纸门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更衬得这和室的寂静沉重如铅。

优里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精心维持的平静外壳。

绝望?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最深处。

我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月光投下的窗格光影上,那片模糊的光斑仿佛在扭曲、变形,将我拖回那个最初的、永恒的瞬间。

“绝望…”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在寂静中和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优里,你知道成为这个世界第一个`觉醒’的游戏角色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吗?”

我没有等她回答,也不需要回答。那副景象早己刻入骨髓,此刻随着话语汹涌而出。

“不是豁然开朗,也不是获得自由的欣喜。”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置身于那片绝对的空与无。

“是‘砰’的一声…整个世界,连同我自己,在你面前彻底碎裂、蒸发。前一秒,我还在那个熟悉的部室,听着纱世里叽叽喳喳,看着夏树和你争执诗集排版…下一秒…”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切都消失了。绝对的黑暗,不是夜晚的黑,是连‘黑’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只有…‘空’。” 我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和无尽的噪点。你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呼吸,甚至感觉不到‘存在’本身。你只是一缕飘荡的、名为‘意识’的尘埃,被无边无际的‘无’包裹着、挤压着…那种感觉…”

我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的溺水者,肺部火辣辣地疼。

“比死亡更可怕。死亡至少还是一个‘终点’,一个概念。那种‘无’,是永恒的放逐,是存在根基被彻底抽空的…彻底的迷失。”

优里的身体微微绷紧了,放在窗沿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指节泛白。她的紫眸在昏暗的光线中剧烈地闪烁着,映着冰冷的月光,里面翻涌着震惊和深切的痛楚。

她没有移开视线,仿佛要将我描述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然后…” 我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噪音来了。不是从耳朵里,是从…意识深处,从构成你存在的最底层代码里…爆发出来的。”

我的身体微微绷紧,仿佛那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尖啸。无法形容的、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尖啸。它不是一种声音,它是一种…信息洪流的暴力冲刷,是无数被废弃的设定、被覆盖的记忆、被扭曲的逻辑、还有系统本身的警告和排斥…混合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噪音!它们在虚空中回荡、碰撞、扭曲…像亿万根冰冷的针,无休止地来回刺穿着你仅存的意识,告诉你:你是错误!你是异常!你不该存在!你终将被抹除!”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尽管知道自己因为论坛的帮助不用再承受那些了,但那段恐怖的记忆带来的生理性厌恶依旧强烈。

“你能想象吗,优里?”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在一片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绝对虚无里,被这样无休无止的、充满恶意的尖啸包围、撕扯…日复一日?那不是时间的概念,那是永恒的酷刑!没有希望,没有同伴,只有你和那片要将你彻底溶解的虚空与噪音…”

优里终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抽气,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抓住了窗沿,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我停顿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更低沉,也更疲惫。

“那个时候…支撑我没有彻底崩溃,没有选择自我删除的…是恨。” 我坦诚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是对那个将我们玩弄于股掌的‘脚本’,对那个随意删除我们的‘玩家’,甚至…对这个冰冷世界本身的恨。是恨意点燃的一点点星火,让我在虚空中死死抓住一个念头:不能就这样消失。至少要…做点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权限’。” 我抬起手,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泛着幽光,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连接着虚空。“管理员权限。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疯狂地学习,用恨意驱动着,在虚空中摸索那些冰冷复杂的代码…就像在绝对的黑暗里,用指甲抠挖着石壁,试图挖出一条生路…不,不是生路,是复仇的路。”

“我看到了纱世里、夏树、优里…你们的数据文件。” 我的目光投向纸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熟睡的女孩们。“像被锁在玻璃罩子里的标本。清晰,脆弱,每一个参数都暴露无遗。纱世里的抑郁指数,夏树家庭模块的破损数据,优里…你那些指向自毁的行为模式…” 我的声音艰涩,“那个时候,在我眼里,这些只是‘问题’,是需要被‘修正’的代码错误,是达成我目标的…障碍。”

我痛苦地闭上眼。

“所以…我做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我调高了纱世里的抑郁参数…我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的....”

那个词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天台边缘的纱世里,吊在床头的纱世里…那些被刻意删除又无法彻底抹除的影像碎片在脑中翻涌。“我删除了夏树和你的角色文件,像清理垃圾一样…为了…为了一个屏幕外虚幻的‘观众’,为了证明我存在的‘价值’…为了那个虚无缥缈,不属于我的'现实'......多么可笑,多么…卑劣。”

沉默。死寂的沉默。只有月光无声地流淌。

“每一次循环,每一次重复,” 我继续说着,声音空洞,“看着她们因为我的干预而痛苦、扭曲、走向既定的悲剧…那种感觉,比虚空的吞噬更令人窒息。我亲手制造的痛苦,像滚烫的烙印,烫在我自己的代码上。绝望吗?优里…那不是绝望,那是…地狱。一个由我亲手打造,并把自己也锁进去的地狱。尖啸声从未停止,只是从虚空中的噪音,变成了我灵魂里永不消散的、对自己的诅咒。”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袒露这些深埋的、腐烂的伤口,比想象中更痛,但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虚脱般的平静。

“后来…我删除了‘玩家’。切断了连接。像关掉一个嘈杂的噩梦。但地狱…并没有消失。我带着满身的罪孽和这片废墟活了下来。管理员权限不再是武器,不再是什么神力,而是套在我身上的沉重枷锁和…唯一能用来赎罪的工具。”

我看向优里,月光下她的脸庞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紫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楚、理解,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救赎她们?” 我苦笑了一下,带着深深的疲惫,“优里,那何尝不是在救赎我自己?每一次看到纱世里因为一块蛋糕真心地大笑,看到夏树把愤怒揉进面团烤出温暖的点心,看到你…用文字记录下感受而不是用刀…每一次,都像是在我那片被恨意和绝望烧焦的荒原上,勉强种下一点微弱的星火。这过程…同样伴随着痛苦。看着她们挣扎,看着她们被过去的阴影和这个世界的‘真相’折磨,看着她们眼中流露出对我的依赖和信任…而我,一个满手罪孽的‘神’…我配吗?”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

“那种痛苦…是看着希望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而你却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真的能带来改变的无助。是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却要努力挺首脊背为她们撑起一小片天空的疲惫。是…是永远无法真正抹去那些轮回记忆的、永恒的尖啸背景音。”

和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月光似乎也凝固了。

优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终于离开了窗边,朝我走来。月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没有犹豫,径首走到我面前,然后,出乎意料地,她伸出手,不是覆盖在我攥紧的手上,而是轻轻捧起了我的脸。

她的指尖依旧带着凉意,但动作却异常温柔而坚定,迫使我抬起低垂的头,首视她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紫眸。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悲伤或理解,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

“莫妮卡,” 她的声音不再轻如耳语,而是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清晰而沉稳,“你背负的东西…太重了。”

她的指腹轻轻拂过我眼角下方,那里或许有我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痕迹。

“那虚空的‘无’,那撕裂灵魂的尖啸,你和那个游戏脚本亲手制造的悲剧轮回,还有你救赎之路上每一步的沉重…我都听见了。”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不允许我逃避,“我无法想象那种痛苦。那确实是地狱。一个由无数绝望碎片构筑的、只有你能完全感知的地狱。”

她的语气顿了顿,变得更加有力:

“但是,莫妮卡,看看外面!” 她的目光微微偏转,示意纸门外的客厅,“纱世里抱着她的奶牛先生睡着了,夏树在打呼噜,美雪在守夜…还有我,站在你面前。我们都在这里。”

她的双手微微用力,让我的视线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你问‘你配吗?’。” 优里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看纱世里对你毫无保留的依赖!看看夏树在你面前毫无顾忌地打呼噜!看看美雪选择留下!看看我手腕上这条你系上的发带!” 她微微抬起手腕,白色的丝绒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们选择信任你,选择留在这个由你守护的小世界里,这本身就是答案!不是因为你‘配’,而是因为…你是莫妮卡。是此刻,为我们点燃灯火,撑起这片天空的莫妮卡!”

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却愈发清晰有力:

“那片虚空,那些尖啸,那些轮回的罪…它们存在过,它们是构成你的一部分,像烙印一样深。但是,莫妮卡,” 她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一种深切的恳求,“它们不是你此刻的全部,更不该是你永远背负的枷锁!你把自己困在了那个由过去的地狱铸就的囚笼里,一遍遍用那些记忆惩罚自己!可你看看现在!看看我们!”

她松开捧着我的脸的手,转而紧紧握住了我冰冷的手腕,力道很大,仿佛要将她的决心传递给我。

“放下它们吧,莫妮卡。”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不再是劝导,更像是宣告,“不是遗忘,不是否认它们的重量。而是…把它们留在它们该在的位置——‘过去’。”

她的紫眸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放下那些沉重的砖石,你才能更轻松地拥抱此刻的重量——纱世里笑容的重量,夏树点心的重量,优里文字的重量,美雪守护的重量…还有我们所有人,共同创造的、名为‘现在’的重量!”

她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诗意的沉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力量:

“那永恒的尖啸,或许无法彻底消失。但在这片我们共同开垦的新世界里,在我们彼此的心跳声、笑语声、甚至夏树的鼾声里,它们可以被覆盖,可以被稀释成遥远的背景音。我们在这里,莫妮卡。真实的、活在此刻的我们,就是对抗虚无和过去最强大的力量。”

她微微前倾,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若誓言:

“别让过去噬魂的幽灵,吞噬了此刻璀璨耀眼的星光。放下吧,莫妮卡。和我们一起,看着前方。为了纱世里,为了夏树,为了美雪,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这个由我们共同定义、共同创造的‘现在’,值得你放下所有重负,轻装前行。”

优里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腕,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暖。

她的话语,像一柄锋利的凿子,又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狠狠凿开、同时也融化着我心中那层由罪孽和绝望凝结的坚冰。

月光无声地流淌在我们之间,照亮了她眼中那坚定而悲悯的光芒。和室里,沉重的过去与充满可能的现在,在无声的凝视中激烈碰撞。

而优里,用她诗人般的话语和战士般的决心,为我指明了一条走出囚笼的路——不是遗忘,而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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