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的部室时光,像一片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缓慢流动的蜂蜜。
没有激烈的讨论,没有繁琐的筹备任务。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带着初夏暖意的微风。我、莫妮卡、夏树、美雪,还有优里,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书页世界里。
但我能感觉到,空气里飘浮着一种和昨天截然不同的、微妙的期待感。它来自我自己的心底,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捧着的、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我的目光时不时会飘向斜对面的优里。
她今天依旧很安静,长长的浅紫色头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马卡洛夫的肖像》。但仔细看,似乎又有些不同。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无意识地、带着焦躁感地反复书页边缘。她的坐姿似乎也放松了一点点,肩膀不再那么紧绷地耸着。最让我在意的是,她左臂的衣袖下,隐约露出了一截缠绕的布料——那不是普通的绷带,而是白色的丝绒发带!
啊,对了。我突然想了起来,昨晚睡前优里在手机上说过,昨天下午她在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臂弄伤了,因为没有绷带,所以莫妮卡就只好用自己的发带为她包扎了。
这个小发现让我的心轻轻一颤。优里…她也收到了莫妮卡的帮助么?莫妮卡…真的好厉害。一股暖意混合着对下午约定的期待,悄悄地在胸口弥漫开来。
夏树正对着漫画书傻笑,脸颊的淤青在阳光下似乎也淡了些。美雪则支着下巴,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眼神放空,不知神游到了哪个剧本世界里。
莫妮卡坐在窗边看着诗集,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偶尔抬起头,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当她的视线落在我和优里身上时,我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带着鼓励和欣慰的温柔笑意。
时间就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被窗外的日影悄悄拉长。
终于,墙上的挂钟指向了部活结束的时刻。
“呼…” 夏树合上漫画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啊~看完了!满足了满足了!美雪,一起走吗?”
美雪合上笔记本,动作优雅得像合上舞台幕布:“嗯。”
夏树又转向我和优里,元气满满地说:“纱世里,优里,那我们先走啦!明天纱世里家见哦!” 她特意朝我眨了眨眼。
“嗯!明天见!” 我用力点头,声音里充满了真正的活力。
优里也轻轻合上书,抬起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回应:“明天见,夏树,美雪。”
莫妮卡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书桌,走到我和优里面前。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那双温柔又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我们,唇角弯起一个温暖无比的弧度,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对优里点了点头:“路上小心。玩得开心点。” 她的目光在优里手臂的白色发带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了。
“嗯!部长再见!” 我开心地回应。
“再见,莫妮卡。” 优里也轻声说。
送走了她们,偌大的部室只剩下我和优里。刚才那种宁静的期待感,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还掺杂了一丝微妙的紧张。
“我们…也走吧?” 我看向优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嗯。” 优里点点头,站起身,小心地将书收进书包。
走出校门,午后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驱散了部室里最后一丝凉意。我们没有说话,并肩走在通往车站的林荫道上。空气里是树叶和阳光混合的清新气味。
我能感觉到优里走在我身边,她身上有种清冷的、类似旧书的淡淡香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她的步伐不快,很稳。那条白色的丝绒发带,在她走动时,偶尔会从袖口露出一小截,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去河滨公园需要坐一段短途的市郊火车。买票,进站,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车厢里人不多,只有铁轨规律的“哐当”声和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沉默在我们之间流淌,但并不尴尬。我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优里。她侧着脸望向窗外,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和挺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神情很平静,不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而是一种…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安宁。那条白色的发带,像一个无声的宣言,宣告着某种改变的发生。
“那个…” 我忍不住小声开口,指了指她的手臂,“还…疼吗?”
优里转过头,看向我,眼神清澈了许多,她轻轻摇了摇头:“好多了。莫妮卡…处理得很好。”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袖口下那抹雪白,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惜的意味。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心里暖暖的。莫妮卡…真的好温柔啊。
火车很快到达了河滨公园站。一下车,清新的空气混合着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带着河水的微腥气息。公园入口就在眼前,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
“走吧?” 我看向优里,心情像放飞的小鸟。
“嗯。” 优里点点头,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探索的兴致。
我们并肩走进了森林。高大茂密的树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像一地碎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凉爽而静谧,只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婉转啼鸣,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水流声。
“听!是水声!” 我兴奋地拉住优里的衣袖,又立刻不好意思地松开,“好像…就在前面?”
“嗯,应该是瀑布。” 优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似乎也被这自然的气息感染了。
我们循着水声加快脚步。穿过一片更加浓密的树丛,眼前豁然开朗!
森林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断崖。一道不算宽阔却充满力量的瀑布,如同银色的匹练,从不算高的崖壁上倾泻而下,撞击在下方的深潭里,发出轰隆作响、却又无比纯净的声音。水花西溅,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水潭清澈见底,碧绿如玉,潭边散落着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石头。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带来沁人心脾的清凉。
“哇——!” 我忍不住惊叹出声,所有的烦恼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壮观的景象和震耳的水声冲刷得干干净净。我跑到潭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下,脱下鞋袜,把脚浸入清凉的潭水中,冰凉的触感让我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优里也跟了过来,在我身边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她没有脱鞋,只是安静地看着奔腾的瀑布和飞溅的水珠,眼神专注而宁静。那条白色的发带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在弥漫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柔和。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林间的鸟鸣,还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水雾,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我偷偷看向优里。
她闭着眼睛,微微仰起脸,似乎在感受水汽的抚摸,侧脸在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恬静。
这一刻,没有沉重的负担,没有令人窒息的孤独,只有大自然的壮美和身边朋友安静的陪伴。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安宁和满足感,像温泉水一样包裹着我,浸润着我的心田。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听着水声,感受着微风和阳光,首到天边的云霞渐渐被染上了绚丽的橙红、金粉和瑰丽的紫。
夕阳西下,将瀑布和水潭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森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啊…太阳要下山了呢。” 我有些不舍地收回泡得有些发凉的脚,穿上鞋袜。
“嗯。” 优里也睁开眼,看着天边瑰丽的晚霞,眼神里带着一丝留恋,也似乎酝酿着什么。
我们起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森林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幽深静谧,归巢的鸟儿发出最后的鸣叫。
刚才那安宁美好的感觉还充盈在心间,但一种奇异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不再是之前的宁静,而是带着某种欲言又止的张力。
优里的脚步放得更慢了。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左臂上那条白色的丝绒发带。就在我们快要走出森林边缘,城市的灯火在望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纱世里。”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林间的精灵,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立刻停下,转身看向她。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她的眼神不再飘忽,而是带着一种清澈的、下定决心的光芒,首首地看向我。
“嗯?怎么了,优里?”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勇气,目光落在那条发带上,又抬起来看着我:“这个…是昨天…莫妮卡部长帮我包扎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有重量,“其实,这并不是搬东西弄伤的,昨天…我做了很糟糕的事…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关在黑暗里,用伤害自己…来对抗那种…快要被虚无吞掉的感觉。”
伤害....自己??!
自....自残吗?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优里…她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个?而且如此平静地承认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下意识地想安慰她“没事了”或者转移话题,但她接下来的话让我彻底怔住了。
“但是,莫妮卡…她找到了我。” 优里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她抬起手臂,让那条白色的发带在暮色中更加清晰,“她不像别人那样,假装没看见,或者只是说‘小心点’。"
她手腕上绑着的雪白的发带,在暮色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耀眼,如同天使洁白的羽翼将其包裹住。
"她…她看着我,真的看着我。她说…她说我的痛苦是真实的,我的孤独是真实的,我的恐惧也是真实的…它们值得被说出来,被理解…而不是…而不是被刻在自己身上。”
她的目光变得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迫切想要传递给我的力量:“她还说…那些黑暗…可以一起面对。” 优里顿了顿,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我更近了一些,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我心上,“纱世里…在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也站在那种…那种快要被黑暗完全淹没的边缘?”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最隐秘的伤口被猝不及防地触碰,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席卷而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否认,想要像往常一样挤出笑容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但优里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她看穿了我眼底的慌乱,她的眼神没有逼迫,只有深切的、感同身受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恳求的温柔。
“那种感觉…我知道有多可怕,多冰冷。” 优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口,“像一个人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只有刺骨的寒风…觉得自己是负担,是多余的存在…连呼吸都带着罪恶感…”
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我心底最深处、最羞于启齿的呐喊!我浑身僵硬,嘴唇颤抖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优里的身影。
那些被我死死压抑的、不敢对任何人言说的绝望和黑暗,被她如此精准、如此赤裸地说了出来!
“我…”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优里没有催促我。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用那双盛满了理解、不再有丝毫疏离的紫色眼眸看着我,像一片沉默却包容的海。那条白色的发带,在晚风中轻轻拂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昭示着理解与接纳的可能。
过了许久,久到我汹涌的泪水稍稍平息,只剩下无声的抽噎。优里才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纱世里,相信我…也相信莫妮卡部长。” 她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过去那些压得你喘不过气的东西…那些让你觉得自己是‘负担’的想法…它们不是真相!把它们说出来…告诉莫妮卡。像她昨天对我做的那样…让她看见你真实的痛苦…她值得你的信任。她…能接住坠落的你。”
“她…能接住坠落的你。”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最后一道顽固的防线!我仿佛又看到了星期三天台边缘,莫妮卡那惊恐万状、不顾一切冲向我、紧紧抓住我的样子!那种被用力拉回、被死死抱住的感觉…那种在绝望深渊中被强行拽回人间的、带着疼痛的温暖…优里说得对…莫妮卡部长…她接住了我!
巨大的委屈、后怕、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理解的酸楚,混合着强烈的倾诉欲望,像火山一样在我胸发。
我再也控制不住,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优里!把脸深深埋在她带着清冷书香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积攒了许久的、所有的黑暗、恐惧和委屈都倾倒出来。
优里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有些生涩地、却非常坚定地回抱住了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她没有说“别哭了”,只是让我尽情地宣泄。
“呜…优里…我…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在她怀里断断续续地呜咽着,“那种…那种黑暗…它总在…总在拉着我往下掉…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只会让大家担心…是个累赘…呜呜…”
“不是的…不是的…” 优里低声安慰着,声音带着她自己经历过的痛楚,“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累赘…你的痛苦…值得被倾听…说出来…告诉莫妮卡…她一定能帮你…”
我哭得浑身脱力,但心中那块压得我无法呼吸的巨石,仿佛在哭泣和优里的拥抱中,被撼动、被敲碎了。
倾诉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迫切。我想告诉莫妮卡…告诉她天台上那一刻的绝望,告诉她每天如影随形的疲惫和恐惧,告诉她我不是故意要让她担心…
暮色西合,森林彻底暗了下来。路灯的光晕在不远处亮起。我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从优里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但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宣泄后的疲惫和轻松。如同一个即将窒息的人在最后时刻浮出水面,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将我包裹。
“谢谢你…优里…” 我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但眼神明亮了许多。
优里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非常淡的、却极其真实的笑容,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轻轻拂开我脸上被泪水粘住的发丝:“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 我用力点点头,虽然心绪依旧复杂,但那份沉重的窒息感确实消散了不少。倾诉的种子己经种下,目标无比清晰——回家,找到莫妮卡,把一切说出来。
“那…我们回去吧?” 优里轻声问。
“等等!” 我再次拉住她的手,这次没有犹豫,眼神充满期待和一丝刚刚哭过的脆弱,“优里…今晚…能不能…来我家住?” 我需要她!需要这份刚刚建立的理解和支撑,陪伴我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倾诉。
优里看着我被泪水洗过的、充满恳求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条象征着理解与守护的发带。这一次,她没有太多犹豫,那个昙花般的微笑再次浮现。
“好。” 她轻轻点头,“我陪你。”
城市的灯火在眼前铺展开来。我们手拉着手,走出森林的阴影,踏上归途。虽然前路仍有挑战,虽然向莫妮卡部长敞开心扉依然让我感到紧张,但此刻,有优里的陪伴,有那份被理解和点燃的倾诉勇气,回家的路,仿佛被一盏温暖的灯照亮了。
我知道,在那盏灯下,有一个人,正等着接住坠落的我,听我诉说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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