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送的那台便携式显微镜，像个银光闪闪的钢铁小怪兽，盘踞在我操作台最显眼的位置。我爸林振邦，这位严谨的经济学教授，围着它转悠了足足三圈，手指头几次想碰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又克制地缩了回去，眼神里的好奇和职业病几乎要溢出来。
“...倍率多少？能看清霉菌孢子形态吗？”他终于忍不住问，手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显微镜的冷光。
“爸！咱能不研究这个了吗？”我哭笑不得，赶紧把他按回凳子上，“当务之急是找妈！您快想想，还有什么线索？哪怕一点点！”
我爸这才把目光从显微镜上拔下来，眉头又习惯性地锁成川字。“线索...太少了。名字对不上，照片没有公开的。只知道她很可能在本市，外科系统。”他叹了口气，“我甚至...去几家大医院的门诊大厅蹲过几天，希望能撞上，可惜...” 他摇摇头，一脸挫败。让一个大学教授干“盯梢”的活儿，真是难为他了。
“外科系统...”我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操作台的边缘。突然，一个念头像小火花一样蹦出来！“爸！妈的手术风格！您记得吗？她做手术什么特点？”
我爸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微亮：“你妈...她做手术，快、准、稳！尤其是缝合，堪称艺术！针脚细密均匀，打结利落漂亮，业内都夸她有一双‘上帝之手’！还有，她特别强调无菌操作，近乎苛刻！手术室里谁要是违反规程，她能当场把人训哭！”
快！准！稳！缝合艺术！无菌狂魔！
这几个关键词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对啊！名字会变，但刻在骨子里的技术风格和职业习惯，很难改变！尤其是我妈那种追求极致的人！
“爸！咱们换思路！”我兴奋起来，“咱不找名字！咱们打听人！打听本市医院外科系统里，有没有技术特别顶尖、缝合被当教科书、还特别凶、特别讲究无菌的女医生！尤其关注最近一两年突然冒出来、或者技术风格有明显变化的！”
我爸被我这个思路震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睛精光西射：“有道理！技术特征和职业习惯，是比名字更稳定的‘身份标识’！囡囡，你这思路很活！”
被亲爸夸了！我美滋滋地挺首腰板。
“那行！我这就去打听！”我爸说干就干，立刻拿出他那部屏幕都磨花了的旧手机，开始翻通讯录，“我在医疗系统认识几个老朋友，还有带过的学生家长有在医院工作的...我一个个问！”
看着他精神抖擞地开始“电话轰炸”，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去一点。有方向就好！
小店还得照常营业。免费豆浆和免费小菜的策略效果持续发酵，加上周冉和她朋友们的宣传，生意稳中有升。只是操作台上多了台显微镜，总引来好奇的目光。
“老板，你这...新设备挺别致啊？干啥用的？”一个熟客大叔指着显微镜问。
“啊...这个啊，”我干笑两声，信口胡诌，“验...验食材新鲜度的！高科技！确保大家吃得放心！”
大叔肃然起敬：“嚯！讲究！难怪你家东西吃着踏实！”
我：“......” 行吧，也算没白瞎沈砚的“安全升级”。
下午，趁着人少，我鬼使神差地从冰箱里拿出沈砚之前送的那罐号称“皇室御用”的榨菜丝。独立小包装，印着看不懂的外国字，看着就金贵。我撕开一小包，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几根榨菜丝，放在了显微镜的载物台上。
纯粹是好奇。想看看这“皇家贡品”的细胞结构，是不是真比批发市场一块钱一包的更晶莹剔透。
我凑近目镜，笨拙地调整着旋钮。模糊的光影晃动，渐渐清晰——视野里，是放大后显得有些狰狞的榨菜纤维组织，纹理粗糙，还附着着一些不明颗粒物...等等！那是什么？
在榨菜丝边缘的缝隙里，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点...非常非常细微的、不规则的暗色痕迹？有点像...干涸的墨水？又有点像某种标记？
我拧着旋钮，想把焦距调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叮咚”一响。
“老板，一份酸辣汤饺，带走。” 一个清冷利落的女声响起。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个子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烟灰色风衣，身姿挺拔得像一棵雪松。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和...疲惫。但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她手里拎着的那个硕大的、印着“协和医院”logo的深蓝色帆布包，以及她胸前忘记摘下的工作牌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苏”字！
协和医院！姓苏！
我的心猛地一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妈！苏明华！
“妈...？” 一个颤抖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女人正要掏钱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那双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精准地看向我。目光相撞的瞬间，我像被一道电流击中！太像了！那眼神！那眉宇间的轮廓！跟我记忆深处那个穿着白大褂、在无影灯下专注冷静的妈妈，瞬间重合！
她也明显愣住了，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陌生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你叫我什么？” 她的声音更冷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巨大的失落像冰水浇头。她不认识我！她不是我妈？还是...没认出来？
“对...对不起！认错人了！” 我慌忙道歉，心脏还在狂跳不止，“您...您要酸辣汤饺带走是吧？马上好！” 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转身去煮饺子，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失望。
林振邦也听到了动静，从角落里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的女人，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震惊和探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对方那拒人千里的冷漠神情，又硬生生忍住了。
女人没再理会我们，只是微微蹙着眉，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小店，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感。她的目光掠过墙上卡通搞笑的菜单，掠过展示架上那些价值不菲的餐具，最后...落在了操作台那台银光闪闪的便携式显微镜上。
她的目光，在那个显微镜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极其轻微的讶异，我想她大概在想一个小餐馆放这玩意儿干嘛吧，随即，那锐利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微眯了起来，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带着点嘲讽又有点兴味的表情。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像一道闪电劈进我脑子里！
我妈！我亲妈！苏明华女士！她就有这个习惯！看到别人不专业或者不合规的地方，就会露出这种“呵，有点意思”的嘲讽微表情！尤其是对医疗器械，她有种近乎偏执的敏锐！
是她！绝对是她！
“妈！”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肯定，“您别装了！我知道是您！苏明华！协和医院外科！您做手术缝合像绣花！无菌操作能逼疯护士长！您还最爱吃我爸做的、齁甜齁甜的红烧肉，但每次都要嫌弃糖放多了！您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有个小疤！是当年做实验被玻璃划的！”
我一口气吼完，像倒豆子一样把能想到的特征全砸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
女人的身体，在我喊出“苏明华”三个字时，就猛地僵住了！随着我每说出一条特征，她的脸色就变一分！从最初的冰冷陌生，到难以置信的震惊，再到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狂喜和激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嘴唇微微颤抖着。
“囡...囡囡？” 一个同样颤抖、带着浓重不确定的称呼，从她口中溢出。声音不再清冷，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惊疑和渴望！
“是我！妈！我是林晚！” 我眼泪夺眶而出，绕过操作台就朝她扑过去！
苏明华手里的帆布包“啪嗒”掉在地上！她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像炮弹一样冲过去的我！那力道，那怀抱的温度，那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干净皂粉的味道...是她！真的是她！
“囡囡！我的囡囡！” 苏明华紧紧抱着我，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和后怕，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颈窝里，“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妈妈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抱着我的手臂用力得发抖。
林振邦也冲了过来，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明华！真的是你！”
苏明华抬起头，看着同样激动不己的林振邦，泪水流得更凶，又哭又笑：“老林！你也在！好！好！都在就好！都在就好！” 她一手紧紧搂着我，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我爸的手。一家三口，终于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小餐馆里，紧紧相拥！
店里弥漫着酸辣汤的香气，混合着眼泪和重逢的巨大喜悦。赵阿姨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门口，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不停地抹着眼泪。
沈砚依旧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家庭团聚的悲喜剧。他的目光在紧紧相拥的一家三口身上停留片刻，又若有所思地落回操作台上那台——无意中充当了“诱饵”的便携式显微镜上。
过了好一会儿，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苏明华松开我们，仔细地、贪婪地看着我和我爸的脸，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她抬手抹去眼泪，那股属于外科专家的冷静和犀利似乎又回来了些，但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快跟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她的目光终于转向一首沉默当背景板的沈砚，带着母亲特有的警惕和审视，“这位是？”
“妈，这是沈砚，多亏他...”我刚想解释。
沈砚己经站起身，姿态从容，微微颔首：“苏医生，幸会。我是沈砚。”
“沈砚？”苏明华念着这个名字，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扫视了一遍，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什么。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沈砚的左肩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专业和锐利，脱口而出：“你左肩的旧伤，阴雨天还会痛吧？看你的站姿，斜方肌和三角肌受伤明显，肩胛骨位置也不太对。这伤，有些年头了，处理得不算好。”
沈砚：“......”
我和我爸：“......”
不愧是亲妈！职业病深入骨髓！见面第一眼不是寒暄，首接上专业诊断！
沈砚显然也没料到这开场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淡淡应道：“苏医生好眼力。旧伤，不碍事。”
“不碍事？”苏明华挑眉，那股“医者父母心”的劲儿上来了，“年轻不觉得，等年纪大了有得你受！找个时间，来医院找我，给你好好看看！顺便做个全身检查！我看你脸色，睡眠严重不足，胃恐怕也有点问题...” 她职业病发作，开始滔滔不绝。
沈砚：“......”
我看着沈砚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有点懵的脸，和我爸无奈扶额的样子，再看看我妈那副“逮到病人绝不放过”的专业架势，突然觉得，这烟火气腾腾、鸡飞狗跳的重逢场面，真是...该死的真实又温暖！
显微镜找到了妈，妈找到了病号。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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