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里的酸辣汤味儿还没散干净，就被我妈苏明华身上的消毒水味儿盖了个严严实实。她一手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怕我飞了，另一只手还习惯性地想去摸白大褂口袋，大概是想掏听诊器。
“囡囡，你跟妈说实话，”她眼神跟手术刀似的，在我和角落里的沈砚之间唰唰扫，“你怎么跟这位沈先生…搅一块儿了？” “搅”字咬得特别重。
我爸林振邦扶了扶快滑到鼻尖的眼镜，也跟着紧张地瞅沈砚，那眼神，像在菜市场辨认一块可疑的五花肉。
我头皮发麻，赶紧倒豆子：“妈！爸！是这么回事！我刚穿来那会儿，惨啊！被顾衍那混蛋一脚踹出公司，淋着大雨差点睡桥洞！结果巷子里撞见沈砚，被人揍得只剩半口气了！您说我能见死不救吗？就…就拖我那破出租屋了！” 我边说边比划，努力显得自己只是顺手捡了条流浪狗。
“顾衍打的？”我妈声音陡然拔高，眼里的火苗蹭蹭往上冒。她猛地扭头盯住沈砚的左肩，那架势，恨不得当场给他做个核磁共振。“下手够黑的！新伤叠着老伤！骨头缝里肯定有碎渣没清干净！这处理手法太糙！谁给你弄的？江湖郎中？”
沈砚大概这辈子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伤势，喉结滚了一下，声音还算稳：“小伤，劳苏医生挂心。”
“小伤？！”我妈眉毛一竖，职业病全面爆发，“你这叫小伤？肩胛骨错位起码五毫米！再拖下去这胳膊就废一半！明天！不，就现在！跟我回医院拍片子！”她说着就要去拽沈砚没受伤的胳膊，那雷厉风行的劲儿，跟上手术台抢人似的。
“明华！明华！你冷静点！”我爸赶紧上前拦，像个和稀泥的，“人家沈先生刚坐下，气儿还没喘匀呢…”
“老林你别拦我！这是原则问题！”我妈火力全开，“还有你！”她炮口瞬间转向沈砚，“年纪轻轻把自己搞成这破布口袋样？胃溃疡三期了吧？瞅你那脸色，跟停尸房刚捞出来似的！熬夜？酗酒？咖啡当水灌？你们这些资本家是不是觉得命是租来的不用还？！”
沈砚：“……”
他大概头一回被人骂得这么具体又无法反驳，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罕见地出现一丝裂痕，眼神里透出点“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我憋笑憋得肠子打结，又有点心疼他——我妈这火力，一般人真扛不住。
我爸瞅着沈砚吃瘪的样子，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他往前凑了凑，借着店里不算亮堂的灯光，仔仔细细把沈砚那张脸扫描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一拍大腿，眼镜都差点震掉，“是你！沈砚！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我们仨齐刷刷看向他。
我爸指着沈砚，手指头激动得首抖：“上学期！金融课！坐最后一排那个！我讲模型讲得口干舌燥，你！你小子！交了个白卷！还在卷子上给我批注‘教授，您这模型放十年前还行，现在早被市场淘汰了’！是不是你？！”
空气死寂了一秒。
我妈：“？？？”
我：“！！！” 完了！修罗场超级加倍！
沈砚显然也想起了这茬陈年旧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居然没否认，反而抬眼迎上我爸喷火的目光，语气还挺平静：“林教授，当时的数据支撑，确实滞后了。我查过近三年案例，您那个模型预设的前提，有百分之六十以上不成立。”
“你…你…！”我爸气得脸都红了，手指头点着沈砚，“狂妄！目无尊长！你懂市场还是我懂？！”
“爸！爸！消消气！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赶紧扑过去给我爸顺毛，生怕他老人家当场心梗，“人家沈砚后来不也…也…也没再交白卷嘛！”我干巴巴地打圆场。
“哼！”我爸气得胡子都要来，一屁股坐回塑料凳，抱起胳膊生闷气。
我妈看看气得冒烟的老伴，又看看一脸“我只是陈述事实”的沈砚，再看看急得团团转的我，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们仨身上转了一圈，突然，嘴角那丝熟悉的、带着嘲讽和玩味的弧度又出现了。
“呵，”她轻轻哼了一声，抱起胳膊，那姿态跟我爸如出一辙，“行啊林晚。你这‘朋友’，挺有意思。”她把“朋友”俩字咬得意味深长，“一个把老林气得跳脚的白卷英雄，一个把自己身体糟蹋成废品回收站的重点病号。”她眼风扫过沈砚，“沈先生是吧？你对我们家，贡献挺独特啊？”
沈砚大概也意识到这“见家长”的场面己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和想象。他沉默了几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看了看气鼓鼓的我爸，又看了看一脸“我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的我妈，最后，目光落在我快皱成包子的脸上。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然后，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动作有点慢，但还算稳，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被诊断”而弄皱的衬衫袖口。做完这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动作，他才抬眼，重新看向我妈和我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
“伯父，伯母。”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课堂上的事，是我年轻气盛，方式欠妥。林教授学识渊博，是我冒犯了。”
我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但脸色稍霁。
沈砚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妈：“至于身体…苏医生教训得对。以后，尽量注意。”
这大概是沈大佬能说出的、最接近“低头认错”的话了。
我妈挑了挑眉，没接话，但那审视的目光总算没那么像手术刀了。
店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酸辣汤锅还在顽强地咕嘟着，飘出带着醋劲儿的白气。赵叔缩在门口，假装研究墙上的卡通菜单，耳朵却竖得老高。
我夹在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像在走钢丝。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沈砚又开口了，这次是对我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林晚。”
“啊？”我条件反射应声。
他看着我，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又或者，是认命后的…一点破罐破摔？
“下次见家长，”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能不能提前给个攻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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