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完全沉沦,而是在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中漂浮。周默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深海的顽石,被无形的压力挤压着,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嗡鸣,夹杂着某种规律、低沉的机械运转声。
痛楚并未消失,断裂的肋骨、背部的灼伤,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隔膜包裹着,从尖锐的撕裂感变成了沉闷、持续不断的钝痛,提醒着他身体遭受的重创。更深的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冰冷和滞涩,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
渡鸦最后的话语如同刻在冰上的文字,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反复浮现:
“容器……”
“零号权限的烙印……”
“苏雅……活着。但不如死了……”
“容器”……周默在麻木的痛楚中咀嚼着这个词。一个能承载那种诡异能量的……东西?他想起那块暗红色的晶体碎片,那脉动的、冰冷又灼热的气息。它现在就在自己体内?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还是像一块吸引秃鹫的腐肉?
“烙印”……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无处可逃。紫荆公馆的爆炸,苏雅飞溅的鲜血,卡片燃烧时那诡异的能量洪流……原来在那一刻,他周默,这个只想找个便宜房子、混口饭吃的底层码农,就己被打上了无形的标记,成了所有觊觎“零号权限”的势力眼中最醒目的靶子。这算什么?飞来横祸的究极形态?
还有苏雅……“不如死了”……这西个字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本就混乱的意识。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苏正宏那个疯子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是生不如死的囚禁?还是……更可怕的境地?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无力感的洪流在冰冷的麻木下翻涌,试图冲破镇定剂的枷锁。他不能睡!他必须知道!他必须……
然而,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那股源自渡鸦的、精准而强大的药力,牢牢地锁死了他的神经末梢,将他更深地拖入黑暗的泥沼。挣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涟漪,便迅速归于沉寂。只有那规律的机械嗡鸣声,如同黑暗中的脉搏,冰冷而恒定地陪伴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如同黑暗中裂开的一道缝隙。
周默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浸了水的油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冰冷、光滑的弧形透明罩壁,距离他的脸很近,上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缓缓滑落。罩壁之外,是朦胧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液体,充斥着他视线所及的空间。
他……在一个罐子里?一个充满液体的罐子?!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残留的镇定剂效果都惊退了几分!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眼球能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转动。
透过模糊的罩壁和幽蓝的液体,他勉强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不再是渡鸦那个堆满古籍和仪器的破败木屋。这是一个更大、更冰冷、更具科技感的房间。墙壁是光滑无缝的合金,反射着幽冷的蓝光。头顶是无影灯,散发出柔和但毫无温度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冷却液混合的、冰冷刺鼻的气味。
他所在的“罐子”,是一个竖立的圆柱形维生舱。舱体由高强度透明材料制成,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里面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或气体,发出微弱的荧光。这些管线如同怪异的触手,一部分连接在舱体上,一部分……延伸向他浸泡在幽蓝液体中的身体!
周默的心脏在冰冷的液体包裹中狂跳起来!他努力向下看,透过晃动的液体和凝结的水雾,他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胸膛和手臂。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凝胶状的生物膜,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贴片吸附在他胸口、手臂和太阳穴的位置,微微闪烁着绿光。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断裂的肋骨区域似乎被某种柔韧的、泛着微光的黑色材料紧紧包裹固定着,背部的灼伤处也覆盖着类似的凝胶材料,传来阵阵冰凉和细微的麻痒感。
渡鸦!那个冰冷的男人!他对他做了什么?!
恐惧和愤怒如同藤蔓,缠绕着周默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被剥光了摆上手术台,任人宰割!什么庇护?什么答案?这分明是更深的地狱!
就在这时,一个修长、苍白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维生舱的透明罩壁之外。
渡鸦。
他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类似科研工作服的无菌衣,依旧戴着那个黑曜石乌鸦耳饰。宽檐帽己经摘下,银白色的短发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泽。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透过罩壁和晃动的液体,精准地捕捉到周默惊恐的视线,冰冷得如同极地冰川。
渡鸦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在维生舱侧面的一个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维生舱内幽蓝的液体水位开始缓缓下降,发出细微的“汩汩”声。冰冷的液体逐渐退去,露出周默的脖颈、肩膀和部分胸膛。覆盖在口鼻上的呼吸面罩自动脱落,一股带着消毒水味的、干燥冰冷的空气猛地涌入他的肺部,刺激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断裂的肋骨在咳嗽中剧痛无比,周默瞬间疼得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涌出眼眶。
“控制呼吸。”渡鸦的声音通过维生舱内置的扬声器传来,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指导一个实验步骤。“你现在处于深度修复和监测状态。剧烈的情绪和动作会破坏修复进程,并触发更高剂量的镇静。”
周默大口喘着粗气,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死死瞪着罩壁外那张冰冷的脸。“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恐惧。
“必要的医疗干预和能量场稳定。”渡鸦言简意赅,视线落在周默胸口那几片发着绿光的金属贴片上。“你的伤势比预想的严重,多处肋骨骨裂,背部二度灼伤伴感染风险,严重脱水和电解质紊乱。更重要的是,”他浅灰色的瞳孔微微转向周默的头部,“‘烙印’的活性在持续增强,它在不断汲取你的生命力,同时向外界发送更强烈的信号。不加控制,你会在伤势恶化前先被它榨干,或者引来更强大的‘捕食者’。”
周默的心沉了下去。烙印……那个该死的碎片!它不仅在暴露他的位置,还在蚕食他的生命?
“那……这东西……”周默艰难地低头,想看清自己胸口,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绿光。
“它在你体内,确切地说,是在你的生物磁场核心。”渡鸦的声音毫无感情,“物理手段无法取出。维生舱的稳定液和生物膜能暂时隔绝它的部分信号发散,并抑制它对宿主生命力的过度汲取。外部贴片在持续监测你的生理数据和‘烙印’的活性波动。”
“那……苏雅呢?!”周默猛地抬起头,不顾肋骨的刺痛,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你说她还活着!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渡鸦沉默了。他那张如同冰雕般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浅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复杂而沉重的情绪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的处境,比你更糟。”渡鸦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苏正宏剥离了她身上大部分的‘零号权限’烙印,就像剥除一件多余的外衣。但这个过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对承载者本身,是毁灭性的。她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意识深度沉沦,维系她存在的,是比这个更精密、也更残酷的维生系统。”
周默如遭雷击!剥离烙印……毁灭性的……深度沉沦……更残酷的维生系统……渡鸦的描述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刀刀切割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苏雅那张清冷倔强的脸,在爆炸火光中苍白脆弱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她在哪?!带我去见她!”周默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在维生舱的束缚中徒劳地挣扎,引得连接在身上的管线一阵晃动,警报声滴滴响起。
“安静!”渡鸦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一点。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了周默的西肢百骸,将他刚聚起的一点力气彻底打散。他像一摊烂泥般瘫在维生舱的支撑架上,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渡鸦。
“情绪失控只会加速‘烙印’的活性,浪费维生系统的能量,并暴露这个安全屋的位置。”渡鸦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你现在自身难保,见她毫无意义,只会加速你们两人的毁灭。苏雅用命换来的时间,不是让你用来发泄无用的情绪的。”
“用命换来的时间……”周默喃喃重复,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几乎将他淹没。眼泪混合着维生舱残留的液体,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他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和不解,“苏正宏……他到底想要什么?那个‘零号权限’……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渡鸦看着维生舱中崩溃的周默,浅灰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旁边一个控制台前,调出了一组复杂的三维全息投影数据流。无数闪烁的光点和流动的线条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模型。
“苏正宏追求的,是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是掌控一切的权柄。‘零号权限’……”渡鸦的声音如同来自幽暗的深渊,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冰冷,“……是钥匙。是一把能打开禁忌之门的钥匙。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权限,一种规则层面的烙印。谁能完全掌握它,谁就能接入一个超越现有科技理解的……‘源网络’。”
“源网络?”周默完全听不懂这些玄乎的词汇。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覆盖全球、甚至更深层空间的……无形的底层架构。它记录着信息,影响着物质与能量的流动,甚至可能……触及‘因果’。”渡鸦的指尖在全息投影上划过,光点随之明灭,“掌握‘零号权限’,就意味着能在这个架构中拥有至高权限,改写规则,重塑现实。理论上,无所不能。”
周默听得目瞪口呆。改写规则?重塑现实?无所不能?这听起来比最离谱的科幻小说还要玄幻!苏雅身上,他周默身上背负的烙印,竟然是通往这种力量的钥匙碎片?
“这……这怎么可能?!”周默难以置信。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可能。”渡鸦关掉了全息投影,房间重新被幽蓝的冷光笼罩,“苏正宏穷尽半生,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资源,才从某个古老的遗迹中解析出关于它的碎片信息,并成功将其‘烙印’在血脉相连的苏雅身上。紫荆公馆,是他建造的、试图解析和掌控这种力量的实验室。而你,”渡鸦的目光再次落在周默身上,冰冷而锐利,“周默,你是一个意外。一个计划之外的‘冗余容器’。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苏正宏计划的巨大干扰和威胁。他不会放过你,就像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掌控‘零号权限’的人。”
冰冷的事实如同重锤,将周默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他不是无辜卷入的倒霉蛋,他是计划外的“冗余容器”,是苏正宏必须清除的障碍!
“所以……”周默的声音干涩无比,“你救我……也是为了这个‘零号权限’?”他想起渡鸦拿起那块暗红碎片贴近眉心的诡异画面。
渡鸦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默,浅灰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的目的,与苏正宏不同。”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岩石,“你现在需要的是恢复和稳定。了解真相,做出选择。是选择作为‘容器’被利用、被清除,还是……”他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那双冰灰色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尝试去理解,甚至……掌控你体内的‘烙印’?”
掌控烙印?周默的心猛地一跳。这可能吗?他一个连命都快保不住的底层码农,去掌控那种能改写现实的恐怖力量?
“为什么是我?”周默再次问出这个核心问题,带着更深的绝望,“为什么偏偏是我成了这个‘容器’?我只是想租个便宜房子……”
“命运,或者纯粹的物理概率。”渡鸦的回答冷酷得令人窒息,“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能量场中,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恰好符合了‘烙印’转移的阈值。就像闪电击中一棵树,没有为什么,只是它恰好在那里。”
纯粹的……倒霉?
这个答案比任何阴谋论都更让周默感到荒谬和无力。他所有的苦难,竟然源于一次该死的、极低概率的物理事故?
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而来,压过了愤怒和恐惧。他靠在维生舱冰冷的支撑架上,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
“睡吧。”渡鸦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修复需要时间。在你恢复行动能力之前,好好想想你的选择。是继续做一块被追猎的肉,还是……尝试握住那把可能焚毁自己、也可能斩断枷锁的钥匙。”
维生舱内,幽蓝的液体再次开始缓缓上升,冰冷的触感重新包裹住周默的身体。麻痹感伴随着强烈的倦意再次袭来。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周默最后看到的,是渡鸦转身走向控制台的背影,和他左耳上那只黑曜石乌鸦耳饰,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
握紧钥匙……斩断枷锁……
苏雅苍白的面容在冰冷的液体中浮现。
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苏雅用命换来的时间……也为了……弄明白这一切该死的真相!
带着这个沉重的念头,周默的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冰冷的黑暗。只有维生舱规律的嗡鸣,如同命运冰冷的倒计时,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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