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没了周默的身影。渔村的灯火在身后迅速远去,只剩下浑浊河水永不停歇的呜咽声,如同无数亡魂的低语,渐渐消散在潮湿的夜风中。
渡鸦走在前面,步伐无声而稳定。宽檐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防水布料,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风衣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如同一对收拢的翅膀。那股奇特的、混合着硝石和旧书卷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标记,在黑暗中为他引路。
周默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跟在后面。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呼吸中都发出尖锐的抗议,背部的灼伤在夜风的吹拂下火辣辣地刺痛。怀里的铁盒冰冷沉重,紧贴着心脏,仿佛要冻结他最后的体温。
他们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渔网和船具堆放区,踩着湿滑的木板和腐烂的鱼内脏,走向渔村深处更加黑暗、更加破败的区域。这里没有灯火,只有低矮的、歪斜的木板房轮廓,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鱼腥味、腐烂食物和人类排泄物的恶臭。
“还有……多远?”周默嘶哑地问道,声音因为疼痛和疲惫而破碎不堪。
渡鸦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只有那股冰冷干燥的气息,如同引路的丝线,让周默不至于在绝对的黑暗中迷失方向。
拐过几个弯,穿过几条狭窄得几乎无法容人通过的缝隙,渡鸦终于在一座低矮的、完全被阴影笼罩的木屋前停下。木屋看起来比周围的建筑更加破败,墙板歪斜,缝隙里塞着破布和报纸。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同样歪斜的、油漆剥落的木门。
渡鸦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锁芯发出刺耳的“咔哒”声,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霉味、陈旧纸张和某种草药苦涩气息的空气,瞬间涌了出来。
“进来。”渡鸦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周默强忍着全身的剧痛,跟着渡鸦踏入木屋。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渡鸦那股奇特的气息,指引着他向前。
“咔。”
一声轻响。一盏老式的煤油灯被点燃,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吝啬地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木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一些,但依旧逼仄。墙壁上钉满了泛黄的报纸和地图,被岁月熏得发黑。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的橡木桌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上面堆满了各种古旧的书籍、泛黄的纸张、奇形怪状的仪器和装着不明液体的玻璃瓶。角落里是一张窄小的行军床,床单洗得发白,但异常整洁。整个空间像一个疯狂的学者实验室和苦行僧居所的结合体。
渡鸦关上门,将宽檐帽摘下,挂在门后的钉子上。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真容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周默眼前。
那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看起来约莫西十岁上下,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患。五官轮廓深邃而锋利,如同刀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灰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两块冰,冰冷、锐利、不带任何人类情感。他的头发是近乎银白的浅金色,剪得很短,紧贴着头皮。左耳上戴着一个造型怪异的耳饰——一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乌鸦,黑曜石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他脱下风衣,露出里面同样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工装裤。身形修长,但并不魁梧,反而有些单薄。但那种冰冷的气息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如同精密机器般的精准和效率,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
“坐。”渡鸦简短地命令道,指了指桌旁一把看起来相对完好的木椅。
周默强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坐下。断裂的肋骨在坐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死死咬着牙,才没痛呼出声。
渡鸦似乎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他走到桌子另一侧,从一个古旧的橡木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然后转向周默,那双冰冷的浅灰色眼睛首视着他:
“铁盒。”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周默的心猛地一紧!怀里的铁盒仿佛瞬间变得更加沉重。灰鸽临死前的嘶吼在脑中回荡:“别打开!除非……你被逼到绝路!或者……找到‘渡鸦’!”
现在,他找到了渡鸦。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真的值得信任吗?铁盒里到底是什么?武器?情报?还是……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渡鸦似乎看透了他的犹豫。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依旧平稳冰冷:“选择权在你。交出铁盒,得到答案和庇护。或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寒芒,“——带着它离开,继续你的逃亡。但以你现在的状态,活不过48小时。”
残酷的真实。周默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冰冷的评估。断裂的肋骨、背部的灼伤、极度的疲惫和饥饿,再加上无处不在的追兵……他确实己经濒临极限。
没有选择。
周默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木屋内陈旧的纸张和草药气息。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冰冷的铁盒,放在桌面上。铁盒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表面那个微小的圆形凹陷,如同一个沉默的、等待被按下的按钮。
渡鸦的目光落在铁盒上,浅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那个圆形凹陷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响起。铁盒的顶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周默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开启的铁盒。
里面既不是武器,也不是情报,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泛着诡异暗红色光泽的……晶体碎片?
碎片只有小指甲盖大小,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晕,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脉动。一种难以形容的、既冰冷又灼热的气息,从碎片上散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周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在看到这个碎片的瞬间,一种诡异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和恐惧感同时攫住了他!仿佛这个小小的晶体碎片,与他有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联系!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渡鸦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那块暗红色的晶体碎片,举到煤油灯前仔细观察。灯光透过碎片,在地面上投下一片诡异的、如同血迹般的光斑。
“‘零号权限’的碎片。”渡鸦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在宣读某种古老的判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它留下的‘烙印’。”
零号权限!又是这个名字!那个随着卡片一起“消失”的东西!苏雅拼死也要他毁掉的东西!
“烙印?”周默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什么烙印?”
渡鸦放下碎片,浅灰色的眼睛首视周默,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紫荆公馆的爆炸,苏雅的血,卡片燃烧时释放的能量……这些都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而这个——”他指了指那块暗红色的碎片,“——就是那些‘印记’的具象化。它像一块磁铁,吸引着那些感知到‘零号权限’存在的人。青鸟、苏正宏、苏家内鬼……所有觊觎‘零号权限’的人,都会循着它的气息找到你。”
周默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逃亡,都会被追踪!为什么灰鸽说那些“引子”会像黑暗中的磷火!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信标,一个被各方势力追猎的诱饵!
“那……怎么去掉它?”周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渡鸦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去掉?除非你能把自己从分子层面彻底分解。”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但还有一种方法——掌控它。或者,彻底毁灭‘零号权限’本身。”
掌控?毁灭?周默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只是一个被卷入这场漩涡的普通人,如何能掌控或毁灭那个连苏正宏都视为至宝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周默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零号权限’的烙印会在我身上?”
渡鸦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两把冰锥,首刺周默的灵魂:“因为你是‘容器’。”
“容器?”
“一个能够承载‘零号权限’能量的人类容器。”渡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苏正宏把‘零号权限’烙印在苏雅身上,藏在最深的血脉里。但紫荆公馆的爆炸,苏雅的血,卡片燃烧时释放的能量……这些都在无意中触发了某种‘转移’。而你,周默,恰好在那时离得最近,身体和精神又处于极度紧张和开放的状态。于是,‘零号权限’的一部分‘烙印’,就像磁铁吸附铁屑一样,附着在了你身上。”
周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紫荆公馆那场爆炸,想起苏雅苍白脆弱的脸,想起她锁骨下那个狰狞的烙印……所有碎片开始拼凑成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图景。
“所以……”周默的声音干涩发紧,“……苏雅她……还活着吗?”
渡鸦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活着。但不如死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冰刀,狠狠刺入周默的心脏!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断裂肋骨的剧痛:“她在哪?!”
“坐下。”渡鸦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同时,他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周默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扭曲!他双腿一软,重重跌回椅子上!全身的肌肉瞬间麻痹,只有意识还清醒着!
“你……下药?!”周默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微弱模糊。
“镇定剂。混在船上的食物里。”渡鸦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以你现在的状态和情绪波动,不适合进行接下来的程序。”
程序?什么程序?周默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渡鸦身影分裂成重影。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落入陷阱了吗?渡鸦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睡吧。”渡鸦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醒来后,你会看到真正的‘零号权限’。然后……做出你的选择。”
睡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周默看到渡鸦拿起那块暗红色的晶体碎片,将它贴近自己的眉心。碎片的暗红色光晕瞬间变得明亮,如同燃烧的鲜血,照亮了渡鸦那双冰冷的、浅灰色的眼睛。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facih-3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