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渔村暗涌与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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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渔村暗涌与无声的告别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破旧的船帮,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哗啦”声。油腻厚重的深色油毡布将渔船内部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鱼腥味、潮湿的霉味、劣质柴油味混合成一种刺鼻的、属于底层水上生活的独特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周默的鼻腔,刺激着他脆弱的胃部。

他靠在冰冷、布满粘腻感的船篷壁上,断裂的肋骨和背部灼伤在短暂的喘息后,疼痛如同苏醒的毒蛇,更加凶猛地噬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牵动那几根断裂的骨头。冰冷的铁盒依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湿透的工装,传递着灰鸽最后的托付和沉重的谜团。

蜷缩在对角角落的阿禾,像一只受伤后缩回壳里的蜗牛。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弱的身体在昏暗中微微颤抖,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如同小动物般的抽泣。帆布包被她死死抱在怀里,如同唯一的依靠。自从河神庙那场诡异的爆发后,她就陷入了这种近乎虚脱的沉寂,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周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复杂的疑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操控芦苇的诡异能力是什么?代价又是什么?她和自己一样,是被追猎的逃亡者吗?还是……这一切背后更庞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渡鸦……”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周默混乱的思绪中闪烁。老烟枪说会有人来,会是他吗?这个代号代表着什么?盟友?新的掌控者?还是……另一个深渊?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油毡布缝隙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从压抑的灰白彻底沉入了浓稠的墨蓝。渔村并未因黑夜而沉寂,反而更加嘈杂。远处渔船上的昏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在浑浊的河面上投下摇曳破碎的光影。渔民粗声大气的吆喝声、孩童的哭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劣质录音机里放出的、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戏曲声……各种噪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而沉闷的声浪,透过油毡布的缝隙涌进来,更添烦躁。

“咕噜噜……”

一阵清晰的、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船篷内的死寂,来自周默空瘪的胃袋。强烈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从“鼹鼠洞”逃亡到现在,他粒米未进,仅有的补给就是老烟枪酒馆那碗浑浊的脏水。身体的伤痛和极度的疲惫,让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船舱角落里堆放的那些杂物——几个空塑料瓶,一团脏污的麻绳,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没有任何食物的踪迹。

蜷缩在角落的阿禾似乎也被这声音惊动。她微微动了动,从膝盖间抬起半张苍白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昏暗中看向周默,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她也饿了。周默能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瑟缩。

就在这时——

“哗啦!”

船篷入口那块厚重的油毡布帘子被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黑色油污的手掀开了。

老烟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麻木和苍老。他手里端着两个粗陶碗,碗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颜色浑浊的糊状物。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鱼腥、米糠和某种野菜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老烟枪只是将两个粗陶碗分别放在周默和阿禾面前冰冷潮湿的船板上。然后,他浑浊发黄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昏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放下碗,他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油毡布帘子在他身后重新垂落,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浪和微弱的灯火。

沉默的施舍。

周默看着地上那碗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糊糊。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不要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但身体的本能——那如同烈火般燃烧的饥饿感和喉咙里撕裂般的干渴——压倒了一切。胃袋在剧烈地痉挛,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看了一眼阿禾。女孩也正盯着面前那碗糊糊,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液。她似乎也在进行着同样的挣扎。

最终,是生存的欲望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周默颤抖着伸出手,端起那碗温热的粗陶碗。碗壁粗糙,糊糊的质地粘稠,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他闭上眼,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味道……难以形容的糟糕。鱼腥味混杂着野菜的苦涩和米糠的粗糙感,咸得发苦,还有一股淡淡的土腥气。口感如同嚼沙。

但就是这一小口温热、咸涩、粗糙的糊糊滑过干裂的食道,落入空瘪的胃袋时,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量瞬间扩散开来,如同久旱的沙漠降下了几滴甘霖,暂时安抚了那疯狂的饥饿感,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属于活着的慰藉。

周默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味道,如同饿极了的野兽,小口却急促地将碗里的糊糊往嘴里送。粗糙的食物摩擦着干痛的喉咙,带来不适,但胃里那点可怜的满足感压倒了一切。

对面的阿禾也端起了碗,她吃得更加沉默,更加小心,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昏暗中,只能听到两人压抑的吞咽声。

一碗糊糊很快见底。饥饿感被勉强压制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伤痛的加剧。断裂的肋骨在吞咽动作下隐隐作痛,背部的灼伤在温热食物带来的短暂舒适后,又恢复了火辣辣的刺痛。

周默靠在冰冷的船壁上,剧烈喘息着。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需要休息。他看向阿禾,女孩也吃完了,正将空碗轻轻放在地上。她依旧抱着她的帆布包,但身体似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只是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油毡布顶棚,仿佛灵魂游离在外。

夜,更深了。

渔村的喧嚣渐渐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河水永不停歇的奔流声和远处零星几声犬吠。船篷内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昏暗和死寂。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周默的意识不断下沉。伤痛和高度紧绷的精神,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眼皮像灌了铅,沉重得难以抬起。

就在他即将陷入昏睡的瞬间——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压抑痛苦的呻吟,从阿禾的方向传来。

周默猛地惊醒!警惕的目光瞬间投向角落。

阿禾蜷缩的身体正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她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冷汗,眉头紧锁,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声。她的身体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无形的痛苦。

“你怎么了?”周默压低声音问道,强撑着身体想要靠近查看。

“别……别过来!”阿禾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而破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抗拒!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布满了惊恐的血丝,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头……好痛……好吵……好多……声音……”她语无伦次地呻吟着,身体蜷缩得更紧。

声音?周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竖起耳朵,船篷内外只有河水声和远处模糊的犬吠,哪有什么“好多声音”?难道是……创伤后应激?还是……她那种诡异能力的后遗症?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在船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船篷内响起。

声音来自……船篷入口的方向!

周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巨大的危机感让他瞬间忘记了阿禾的痛苦!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块厚重的油毡布帘子!

帘子纹丝不动。外面没有任何脚步声。

但周默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限!刚才那声“嗒”,绝不是幻觉!像是……某种硬物极其轻微地敲击在船板上的声音!是试探?是信号?还是……致命的武器?!

阿禾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她的呜咽声戛然而止,惊恐的目光也投向入口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住。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降临!

周默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个冰冷的铁盒!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微小的圆形凹陷!灰鸽的嘶吼在脑中回荡:“别打开!除非……你被逼到绝路!”

现在……是绝路吗?

他死死盯着那块厚重的油毡布,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黑暗中潜藏的杀机。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船板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油毡布帘子,被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极其缓慢、无声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是老烟枪那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

周默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怀里的铁盒冰冷刺骨,指尖己经按在了那个开启未知的凹陷上!

缝隙外,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远处渔船上微弱的灯火,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戴着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轮廓!

那人没有进来。只是站在缝隙外。一股冰冷、干燥、带着某种类似硝石和旧书卷混合气息的奇特味道,随着掀开的帘缝,悄然飘了进来。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狭窄的船篷:

“编号:陈墨。权限引子:确认。携带物:铁盒。状态:伤损。”

声音顿了顿,如同冰冷的机器在读取数据。

“指令:跟我走。目标:‘渡鸦’。”

渡鸦!

周默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他死死盯着缝隙外那个模糊的轮廓!他就是渡鸦?!老烟枪说的“有人”就是他?!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怎么确认身份的?他口中的“权限引子”……是指自己身上那些看不见的“尘埃”?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警惕撕扯着周默。他没有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那条缝隙,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来人的真面目。

缝隙外的人似乎也不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只有那股奇特的冰冷干燥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船篷内的两人。

蜷缩在角落的阿禾,在听到“渡鸦”这个名字时,身体猛地一震!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死死盯着那条缝隙,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你……”周默嘶哑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紧,“……就是渡鸦?”

缝隙外的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冰冷平稳,不带任何波澜:

“指令:跟我走。现在。”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压力。

周默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他没有选择。老烟枪的船只是驿站,渡鸦才是下一站。真相、活下去的可能、甚至……再见到苏雅的渺茫希望,似乎都系于眼前这个神秘人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船篷内浑浊的气息和缝隙外飘来的冰冷硝石味。他艰难地站起身,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看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惊恐万状的阿禾。

“她……”周默指向阿禾。

“无关者。”缝隙外,渡鸦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目标:你。携带物:铁盒。”

阿禾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抛弃的恐惧,泪水无声地滑落苍白的脸颊。她死死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仿佛那是她仅有的世界。

周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这个同样在逃亡、同样惊恐无助的女孩……就要被丢在这片陌生的、危机西伏的渔村?

“她……”周默还想说什么。

“选择权在你。”渡鸦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仿佛看透了他的犹豫,“留下。或者,带上她。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西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带上一个身份不明、状态异常、甚至拥有诡异能力的女孩,在未知的逃亡路上,无疑是巨大的负担和变数。但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鱼龙混杂的渔村……

就在周默内心激烈挣扎时——

“吱呀……”

船篷入口另一侧,那块厚重的油毡布帘子被另一只手掀开了。

是老烟枪。

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浑浊发黄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缝隙外那个模糊的轮廓(他似乎并不意外),然后目光落在周默脸上,最后,缓缓地转向了角落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阿禾。

老烟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对着阿禾的方向,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向周默,沙哑干涩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她……留下。”

没有解释。没有承诺。只有这简短的三个字,带着一种如同石头般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仿佛在说:你的路在前方,她的归宿在这里。

周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老烟枪那张麻木漠然的脸,又看了看角落里绝望哭泣的阿禾,最后,目光落在缝隙外那片代表着未知和可能的黑暗上。

活下去。找到答案。再见到她。

这三个执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最终压倒了所有的不忍和犹豫。

他不再看阿禾,只是对着老烟枪,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那条缝隙,对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带路。”

缝隙外,渡鸦的身影无声地让开一步。

周默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昏暗、腥臭、却给了他短暂喘息和一碗救命糊糊的渔船。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角落、如同被遗弃的小兽般的女孩。看了一眼那个佝偻沉默、如同河底顽石般的老船夫。

没有告别。没有言语。

他抱着冰冷的铁盒,忍着全身的剧痛,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踏出了那艘破旧的渔船,踏入了外面浓稠的、未知的黑暗。

油毡布帘子在身后无声地垂落,隔绝了船篷内微弱的灯光和阿禾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浑浊的河水在脚下奔流。渔村的灯火在远处摇曳。前方的黑暗中,那个戴着宽檐帽、气息冰冷的“渡鸦”,如同一道沉默的幽灵,引领着他,走向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迷雾深处。

南岭不是终点。

渡鸦,才是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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