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镜从未睡得如此沉重,仿佛意识坠入了粘稠的沥青海洋。第九研究所地下五层这个狭小单间,隔绝了所有自然光线与外界声响,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本该让人陷入无梦的深渊。然而,这一次的睡眠却是一场无声的战役。
起初是模糊的色块在意识边缘翻涌,带着金属的冰冷腥气和某种昂贵香水的尾调。紧接着,声音如潮水般涌入,尖锐而混乱——水晶吊灯碎裂的清脆爆响,男人惊恐到变调的嘶吼被掐断在喉咙里,背景里是低沉悠扬的古典交响乐,此刻却成了杀戮最荒诞的伴奏。气味猛地浓烈起来,铁锈味、硝烟味、破碎的酒液芬芳……最后是触感,冰冷、光滑、坚硬,带着熟悉又陌生的生命律动——是那柄刀,夜昙的刀柄,正被她自己的手紧紧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视觉猛地清晰。林镜,或者说此刻主导这具感知身体的意识,是夜昙。
视野居高临下。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巨大水晶吊灯破碎后垂落的棱柱,像冻结的泪滴。她站在一张被掀翻的长条宴会桌上,桌布是昂贵的暗红色天鹅绒,此刻被深色的液体浸透,正沿着桌沿滴滴答答落下。周围是混乱奔逃的人影,穿着华贵的礼服,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恐惧扭曲。尖叫、碰撞、杯盘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恐慌和血腥。
目标,那个脑满肠肥、佩戴着象征α-3世界联合政府高层徽章的男人,正蜷缩在桌子残骸下,昂贵的西装沾满酒渍和灰尘,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哀求。他的保镖倒在几步之外,喉咙处一个细小的血洞,无声无息。
夜昙的嘴角,在林镜的感知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精准计算后的必杀路径。身体轻盈地跃下桌面,靴底踩在粘稠的地毯上几乎无声。目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试图向后缩。太慢了。夜昙的手腕以一个精妙绝伦的角度翻转,那柄狭长、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短刀,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精准地刺向目标颈侧的大动脉——那里是α-3世界人类身体结构的一个微小差异点,一击必杀。
“不!” 林镜的灵魂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叫。这声呐喊并非源于对目标的同情,而是源于对自己身体彻底失控的极端恐惧!她能“感觉”到夜昙手臂肌肉的每一丝发力,能“看到”刀锋即将切入皮肉血管的细节,甚至能“预判”到那温热血浆喷溅而出时的触感和温度!她像一个被绑在行刑者手臂上的幽灵,被迫体验这场残酷的处决。
就在刀尖即将吻上皮肤的刹那,一股源自林镜灵魂深处、属于β-7世界林镜的强烈抗拒意志,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轰然爆发!
嗡——!
剧烈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一切!宴会厅的奢华水晶灯、奔逃的宾客、目标绝望的脸、甚至夜昙手中那柄致命的刀……所有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疯狂扭曲、碎裂!色彩被拉扯成光怪陆离的线条,声音扭曲成刺耳的噪音。林镜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向后拖拽,仿佛灵魂要被撕裂出这具正在行凶的躯体!
“滚出去!” 一个冰冷、暴戾、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女声在她意识深处炸响,是夜昙!这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一股更强大的、充满血腥杀伐气息的精神力量反扑回来,试图将林镜这“入侵者”的意识彻底碾碎、驱逐!
两股意志在林镜的颅腔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一边是夜昙冷酷精准、浸透杀戮本能的支配力,一边是林镜属于科学家的纯粹理性、对自我存在根基的顽强守护。记忆的碎片在激烈的碰撞中飞溅:
夜昙的记忆: 冰冷的训练场,布满老茧的手指抚摸过各种致命武器;代号“彼岸花”在加密频道中闪烁;某个雨夜,一个模糊但散发着巨大压迫感的男性身影(“指挥官”?)递给她一个银色金属箱,箱盖上蚀刻着“黑月计划”的三角形徽记;无垠的星空中,巨大的黑色新月形空间站静静悬浮,那是α-3世界的火星基地——“黑月”……
林镜的记忆: 12023号实验室里闪烁的量子干涉仪读数;爆炸瞬间刺目的白光;沈川在第九研究所走廊上投来的、带着复杂探究意味的目光;一本摊开的泛黄笔记本,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量子退相干…意识弥散…可能性…”
“这是我的身体!滚开!” 林镜在意识的漩涡中咆哮,用尽全部精神力去“想象”第九研究所那冰冷的白色墙壁、消毒水的气味、床头那盏柔和的无频闪阅读灯——属于她自己的现实锚点!
夜昙的意志如同附骨之疽,带着毁灭性的能量缠绕上来,试图将林镜拖回那个血腥的宴会厅:“弱者不配拥有!服从!或者湮灭!”
意识层面的厮杀远比肉搏更凶险百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镜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在夜昙狂风暴雨般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彻底沉沦,被夜昙那冰冷黑暗的记忆海洋吞没的瞬间——
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右手掌心猛地炸开!
这疼痛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刺穿了意识层面的混沌迷雾,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
“啊——!”
林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喉咙的腥甜。眼前金星乱冒,研究所单间里那熟悉的、单调的白色墙壁和天花板在视野里剧烈晃动、旋转。
宴会厅的喧嚣、刀锋的冰冷、夜昙那充满杀意的怒吼……所有的一切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
但右手的剧痛,依然清晰、灼热地存在着。
她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瞳孔骤然收缩!
掌心,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伤口并不深,但边缘极其不规则,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又带着锯齿的东西瞬间切割拉过!皮肉外翻,露出下面鲜红的组织。最诡异的是,伤口边缘的组织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焦黑色,仿佛被瞬间高温灼烧过,甚至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熔断般的金属闪光点,正随着脉搏的跳动,一闪一闪,发出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
这不是物理切割!这更像是…某种高能量武器留下的创伤痕迹!是夜昙的刀!是她在α-3世界进行刺杀时,武器上携带的某种能量,通过这诡异的意识链接,跨越了维度,同步作用在了林镜现实世界的身体上!
林镜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掌心那闪烁着不祥蓝光的伤口,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恐惧像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这不是梦!这绝不仅仅是梦境的残留!她的意识,她的身体,正在被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强行侵入、覆盖,甚至…伤害!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试图用左手去触碰那伤口,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仿佛那是一个会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洞。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呕——!”
林镜猛地扑到床边,对着地板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部痉挛抽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眩晕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猛烈。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像信号不良的屏幕,开始闪烁、模糊。
夜昙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堤坝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强制性地涌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金属触感: 不是刀柄,而是某种更复杂、更精密的仪器操作界面。无数幽蓝的光点在暗色的面板上流动、汇聚。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汇报:“‘黑月’主控中枢神经织网连接率,97.8%。意识同步校准中…警告,检测到β频段异常干扰源…”
刺耳的警报: 尖锐的蜂鸣撕裂空气!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将封闭的空间染成一片血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武器上膛的金属碰撞声。
剧痛与黑暗: 右肩胛骨的位置,猛地传来被高温熔穿般的剧痛!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只有最后听到的,是一个经过电子变声处理的、冰冷无情的命令:“目标‘彼岸花’,清除程序启动。回收‘织网’密钥。”
一个名字: 在意识沉入黑暗深渊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烙印在记忆深处——“指挥官”。
“呃啊!” 林镜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入太阳穴。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感官冲击,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夜昙被背叛时的愤怒、受伤时的剧痛、对那个“指挥官”的复杂情感…所有的感觉都无比真实地叠加在她自己的感官之上。
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她是林镜?还是那个代号“彼岸花”、被组织追杀的杀手夜昙?剧烈的认知混乱和双重记忆的撕扯,让她头痛欲裂,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因为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彻底脱力,她无法控制地从床边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但这疼痛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受伤的虾米,右手紧紧捂住那闪烁着诡异蓝光的伤口,左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滴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抽泣般的战栗。
“救命…” 微弱的、带着哭腔的求救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细若游丝,在死寂的单间里显得无比绝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向谁求救。沈川?第九研究所那些穿着白大褂、眼神冷漠的研究员?还是…那个在另一个维度想要杀死她的“自己”?
就在她意识即将再次被疼痛和混乱拖入黑暗时,单间那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走廊明亮的灯光倾泻进来,勾勒出一个穿着挺括白色研究服的高大身影。
是沈川。
他显然并非例行巡查。脚步带着一种刻意放轻却目标明确的迅捷,瞬间就来到了林镜蜷缩的位置。当他看到倒在地板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右手掌心还闪烁着不祥幽蓝光芒的林镜时,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甚至带着几分疏离感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
“林镜!” 沈川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平板的稳定,透出明显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迅速单膝跪地,没有第一时间去扶她,而是极其专业地伸出手指,快速检查了她的颈动脉搏动和瞳孔对光反射。
“意识模糊,脉搏过速,瞳孔反应迟钝…” 他语速极快地低声自语,像是在进行初步诊断。当他的目光落在林镜血肉模糊、闪烁着诡异蓝光的右手掌心时,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高能粒子灼伤?维度同步创伤?!”
他立刻从研究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比手掌略大的银色金属仪器。仪器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按钮,只在中心有一个微小的蓝色指示灯。沈川毫不犹豫地将仪器中心对准林镜掌心那道诡异的伤口,轻轻按下。
“滋……”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释放的声音响起。银色仪器中心瞬间投射出一道柔和的淡金色光束,精准地笼罩住整个伤口区域。光束并非静止,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金色光点构成,它们在伤口上方高速流动、扫描。
仪器侧面一个微型全息屏立刻弹出。屏幕上不再是之前扫描时的稳定线条和光谱,而是充满了狂暴跳动的数据流和刺眼的红色警告框!
【警报:检测到超高强度逆熵粒子流!】
【能量特征匹配:α-3世界,‘湮灭’级单兵近战武器‘幽影’!】
【组织损伤模式:量子层面分子键断裂,伴随维度能级污染!】
【警告!污染粒子正试图扩散!活性指数:9.8(极高危险)!】
【建议:立即启动3级量子隔离程序!启动神经突触稳定干预!】
沈川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和刺眼的红色警告,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林镜痛苦扭曲的脸庞,声音低沉而急促:“林镜!看着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夜昙?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用刀?!”
林镜的意识在剧痛和混乱中浮沉。沈川的声音像是一根抛入惊涛骇浪中的绳索,她本能地想要抓住。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沈川紧绷的下颌线和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急切与…一丝深藏的恐惧?
“刀…宴会…黑月…”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她…杀…那个徽章…被背叛了…‘指挥官’…清除…” 断断续续的信息,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呻吟。
“‘指挥官’?清除?” 沈川捕捉到这两个关键信息,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迷雾。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追问:“她受伤了吗?是不是右肩?!”
林镜瞳孔猛地一缩!沈川怎么会知道?!夜昙记忆里那被高温熔穿般的剧痛位置…正是右肩胛骨!
“呃…啊!是…是右肩!好痛…” 林镜痛苦地蜷缩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捂向自己右侧肩胛骨的位置。虽然那里在现实世界没有任何伤口,但夜昙记忆中那刻骨铭心的剧痛感,却无比真实地传递了过来,让她全身的肌肉都为之痉挛。
“果然!记忆覆盖引发创伤同步!” 沈川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仿佛最坏的推测被证实了。他不再犹豫,左手迅速在银色扫描仪侧面操作了几下。
嗡——
仪器发出的淡金色光束瞬间改变了频率,颜色转为一种更深邃、更稳定的幽蓝。光束中的光点不再扫描,而是如同有生命的粒子流,开始主动“捕捉”林镜伤口边缘那些闪烁着不祥蓝光的污染粒子。两者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伤口边缘那些诡异的金属闪光点肉眼可见地黯淡、消退。
同时,沈川的右手从研究服另一个口袋中取出一支小巧的、装着淡绿色液体的注射笔。笔尖是特制的无针纳米注射器。他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将注射笔抵在林镜左侧颈部的颈动脉窦附近。
“坚持住!这是神经突触稳定剂,能暂时阻断她的意识强同步!可能会有点刺激!” 沈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话音未落,他拇指用力按下!
“嗯——!” 一股冰线般的液体瞬间注入颈部大血管,随之而来的并非舒缓,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整个大脑神经被无数细针同时穿刺搅动的剧痛!林镜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眼球不受控制地上翻,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占据!
这痛苦来得猛烈,去得却也迅速。几秒钟后,那搅动脑髓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麻木感,迅速从注射点蔓延至整个头部。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罩,猛地罩住了她的意识核心。
脑海中那些翻腾咆哮、属于夜昙的记忆碎片——奢华的宴会厅、飞溅的鲜血、冰冷的刀锋、背叛的警报、肩胛的剧痛、对“指挥官”的恨意——它们的色彩、声音、触感,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失真。虽然还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如同隔着厚重的墙壁听到隔壁房间的喧闹,但那强烈的代入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被大幅度削弱了。
右手掌心的剧痛也明显减轻,伤口边缘那些闪烁的幽蓝光点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物理性的皮肉创伤和焦黑痕迹。
林镜如同虚脱一般,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的头发粘在额角和脸颊。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那神经稳定剂带来的冰冷麻木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汲取着氧气。
沈川没有放松警惕。他手中的银色扫描仪依旧散发着稳定的幽蓝光束,持续照射着林镜的掌心伤口,全息屏上的数据流虽然不再狂暴,但污染粒子活性指数仍在缓慢波动。他紧盯着屏幕,另一只手则迅速在个人终端上操作着,似乎在发送紧急报告。
“污染源被初步压制,但未清除。活性残留指数3.2,仍具扩散风险。需要立刻转移至‘静滞舱’进行深度量子净化。” 沈川语速很快,对着终端说道。他随即关闭终端,低头看向地上虚弱的林镜,眼神复杂,之前的急切和凝重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多了一丝深沉的探究。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与之前专业操作不同的、略显生硬的迟疑,轻轻拂开林镜额前被汗水浸透的几缕乱发。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触碰在她滚烫的皮肤上。
“告诉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仿佛要首接穿透那层神经稳定剂制造的“玻璃罩”,抵达她意识深处,“在覆盖最深的时候,在你几乎成为‘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
“‘我们’?” 林镜的思维还处于麻木和混乱之中,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她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沈川脸上,试图理解他话语中那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在β-7世界,” 沈川的视线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们是夫妻,林镜。”
嗡——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林镜混乱麻木的意识海洋中炸开!
夫妻?!
β-7世界?
无数细微的线索碎片,在沈川这句话的强力粘合下,轰然撞击在一起!
为什么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异常?
为什么他对“共鸣”现象的了解似乎远超其他研究员?
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有关切,有探究,甚至…有一丝压抑的痛楚?
难道…那些偶尔闪过的、模糊的温暖画面——壁炉的火光、交握的双手、书桌旁低声的讨论、某个纪念日…那杯温度刚好的茶…难道并非幻觉,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林镜”的记忆碎片?!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刚刚被药物压制下去的混乱感再次翻涌。β-7世界的“夫妻”身份,与此刻α-3世界杀手夜昙带来的致命威胁,如同冰与火的两极,在她脆弱的精神世界里猛烈碰撞。
“不…我不知道…” 林镜的声音虚弱而混乱,带着哭腔,“我分不清…沈川…我分不清哪些是我…哪些是她…哪些…是‘你们’…” 巨大的认知撕裂感和精神透支带来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她。眼前沈川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迅速模糊、旋转、最终陷入一片温暖的、令人沉沦的黑暗。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沈川俯下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一种近乎痛苦的了然,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决心。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如同隔着遥远的深海,模糊不清。
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沈川看着陷入深度昏迷的林镜,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线条才微微松懈下来一丝。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林镜受伤的右手,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在风暴中凋零的叶子,带着未干的冷汗和残留的颤抖。
他抱着她,走向单间角落里一扇之前未曾启动过的、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暗门。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小的舱室。舱室中央,一个流线型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透明“静滞舱”正发出柔和的白色运行光。舱内弥漫着淡淡的、带着臭氧味的冷雾。
沈川小心翼翼地将林镜放入冰冷的静滞舱中。当她的身体接触到舱内特制的、能抑制量子活动的凝胶垫时,一层薄薄的、闪烁着无数细微金色光点的能量膜瞬间生成,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如同一个发光的茧。舱盖无声地合拢,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深度净化程序启动。
沈川站在静滞舱旁,隔着透明的舱盖,凝视着林镜苍白的、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眉头的脸。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强化玻璃,轻轻拂过她脸颊的轮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
“β-7的‘我们’…是锚点…”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眼神却锐利如刀,穿透舱盖,仿佛要刺破虚空的阻隔,“而α-3的‘她’…夜昙…那个‘指挥官’…‘黑月计划’…‘神经织网’…”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冰,落入他幽深的眼底。
“你们的世界,到底在发生什么?” 沈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寒意,“你们对她…对我们的‘锚点’…做了什么?”
静滞舱柔和的白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者雕像,又像一把蓄势待发、指向未知维度的利剑。只有那微微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涛。
第九研究所地下五层,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静滞舱低沉的运行声,和林镜在深度净化中平稳却微弱的呼吸声。那掌心残留的焦痕,在静滞舱柔和的光线下,依旧狰狞,如同一个来自平行地狱的烙印。
而在林镜彻底沉入无梦黑暗的意识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被稳定剂和净化能量强行压制下去的冰冷意识碎片,如同蛰伏在冰川下的毒蛇,悄然盘踞着。那碎片中,只凝固着一个极度偏执、充满毁灭欲的念头,如同夜昙用刀锋刻下的诅咒:
“找到…清除…林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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