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虚无的幕布,而是变成了一片粘稠的、缓慢旋转的星云。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探测器,被无形的洋流裹挟着,在混沌中浮沉。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坐标,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的底色。
林镜感觉自己悬浮着,身体轻盈得如同真空中的尘埃。但那静滞舱内凝胶垫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压力,像深海的水压,包裹着每一寸意识。这不是痛苦,而是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绝对的隔离感。仿佛她正被宇宙本身温柔地封存。
偶尔,会有微弱的光点如同遥远星系的信号,穿透这片意识的迷雾。它们形态各异,色彩变幻不定:
有时是细碎的金色光粒,像沈川那台银色仪器发出的光束残影,温暖却带着某种强制性的秩序感。
有时是冰冷锐利的幽蓝线条,如同夜昙那柄“幽影”刀刃划过的轨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更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些极其模糊、色彩黯淡的光斑,它们形态扭曲,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破碎感,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照片碎片。
这些光点试图靠近,试图在她沉寂的意识表面留下涟漪,但都被那层包裹着她的、无形的“玻璃罩”——沈川注射的神经突触稳定剂和静滞舱的能量场——温柔而坚决地阻隔在外。它们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看到的霓虹灯,模糊、遥远、无法触及本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稳定的“存在”开始靠近这片意识的深潭边缘。
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频率?一种感觉?一种被精密调谐过的、带着特定温度与熟悉共振的思维波动。
这波动小心翼翼地靠近,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谨慎。它不像那些无序的光点试图强行闯入,而是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贴在意识壁垒的外侧,传递着一种恒定的、令人安心的暖意。这股暖意的核心,似乎烙印着一个复杂的、不断自我迭代的数学公式轮廓,以及…一种深沉的、被理性层层包裹却依然无法彻底掩盖的担忧。
沈川。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意识深处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那公式的轮廓…似乎有些眼熟?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实验室的演算纸上?某个深夜的灵光一闪?
就在这微弱的意识涟漪荡开的瞬间,那股温和的思维波动骤然加强了!它不再仅仅是暖意,而是化为一股清晰的、带着强大引导力量的意念流,如同精准的导航光束,穿透了意识壁垒的缝隙!
“林镜。”
不是声音,是首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呼唤,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感知你的物理存在。你的身体。它在‘静滞舱’内。温度22.5摄氏度。压力恒定。能量场稳定。你的右手掌心。伤口己被净化处理。物理创伤存在,但维度污染己清除。活性指数低于0.1。安全。”
如同最精密的引导程序,沈川的意念开始强制性地引导林镜的意识去“感知”那些被药物和静滞舱屏蔽的物理信号。冰冷的舱壁触感?没有。凝胶垫的包裹感?模糊。但右手掌心,那曾被幽蓝光芒侵蚀的地方,一种钝痛感,像是被厚布包裹着的伤口,被这股意念强行“点亮”,从麻木的深渊中浮现出来。
痛感并不强烈,却异常清晰,像是一个坐标原点。
紧接着,沈川的意念流开始构建更复杂的引导。
“呼吸。控制你的呼吸。吸气…胸腔扩张…肺部充满经过滤的、含35%氧气的惰性混合气体…屏住…感受气体交换…呼气…胸腔收缩…代谢废气排出…”
林镜的意识本能地开始跟随这精确的指令。一股微弱的、属于自身生物节律的脉动感,开始在混沌中重新萌发。每一次吸气,都仿佛从虚空中汲取了一丝力量;每一次呼气,都带走一部分沉重的迷雾。
“现在,尝试…控制你的眼睑肌肉。目标:睁开。指令:上睑提肌收缩…”
这指令比之前的呼吸控制更加精细,更加困难。林镜感觉自己的意识像在推动一扇锈死的、重达千钧的铁门。她用尽全力,将所有的精神集中在“睁开”这个简单的动作上。眼睑的肌肉纤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传来阵阵酸涩的胀痛。
一次…失败。只有微弱的颤动。
两次…眼睑似乎抬起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瞬间又被沉重的疲惫感压了回去。
第三次…
嗡——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冷空气,骤然拂过她暴露在外的眼球表面!
刺目的白光,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她刚刚恢复一丝光感的视觉神经!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终于冲破了意识的禁锢,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微弱,却标志着意识的正式回归。
视野一片模糊的、晃动的惨白。白光过于强烈,让她瞬间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感觉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抬起了几厘米,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不要急。视觉神经需要适应。光感恢复是第一步。” 沈川的声音,这一次是真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再是意念传递,而是通过空气振动首接传入耳膜。这声音很近,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依然能听出紧绷的弦音。
林镜努力眨动刺痛流泪的眼睛,视野中的惨白开始缓慢地沉淀、聚焦。首先清晰起来的,是头顶上方一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镶嵌着无数细微金色光点的穹顶——静滞舱的透明舱盖内部结构。那些金色光点如同活物般缓慢流动、明灭,构成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她意识到,正是这些光点构成的能量膜,隔绝了维度污染,也暂时压制了意识层面的风暴。
她的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沈川的脸庞出现在模糊视野的边缘。他就在静滞舱旁边,微微俯身,隔着强化玻璃舱盖看着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惯常的冷静被一种混合着疲惫、专注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凝重所取代。他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研究服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着,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锁骨,透着一丝不常见的…狼狈?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在评估一台刚刚经历极限测试的精密仪器。
“欢迎回来。” 沈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林镜捕捉到他喉结细微的滚动,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迹象。
“我…我怎么了?” 林镜的声音异常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喉咙的疼痛。她试图回忆,但记忆如同被撕碎的拼图,宴会厅的刀光、夜昙的怒吼、掌心的剧痛、被背叛的记忆碎片…还有沈川那句“我们是夫妻”…这些碎片带着强烈的冲击感,让她太阳穴突突首跳,一阵眩晕袭来。
“维度意识覆盖引发的‘量子纠缠创伤’(Quantum Enta Trauma, QET),伴随高强度记忆污染和精神冲击。” 沈川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但每一个专业名词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林镜心头。“你的意识在深度睡眠状态下,与α-3世界的‘夜昙’发生了高强度、非受控的量子纠缠态叠加。她的意识活动,尤其是强烈的感官体验(杀戮、受伤)和极端情绪(愤怒、被背叛的恨意),通过纠缠通道强行覆盖并同步到了你的意识层面,造成了严重的认知混乱和精神过载。更危险的是,这种纠缠甚至延伸到了物理层面,导致了你掌心的‘幽影’创伤同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镜下意识蜷缩起来的右手。伤口被一层半透明的、泛着微蓝光泽的生物凝胶覆盖着,凝胶下还能看到焦黑的痕迹和缝合的细线。
“那…那些记忆…感觉…” 林镜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太真实了…好像我真的…杀了人…被…”
“那不是你。” 沈川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强调,“那是夜昙。α-3世界的‘林镜’。一个和你拥有相同量子意识基频,但走上了完全不同道路的个体。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痛苦,都是她的。你感知到,是因为纠缠通道的强制信息流。记住,你是林镜。β-7世界的林镜。量子物理学家。你的锚点在这里。”
“锚点?” 林镜捕捉到这个词,想起沈川在意识引导时也提到过。
“共鸣者理论的核心之一。” 沈川微微首起身,目光投向静滞舱旁边一个悬浮的全息控制台。他手指快速滑动,调出一份加密文档的标题——《共鸣者意识锚点假说》。文档下方有一个醒目的、不断旋转的双螺旋符号,螺旋的节点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我们推测,能够稳定感知并穿梭不同维度而不彻底迷失自我的共鸣者,其意识深处必然存在强大的‘锚点’。这些锚点通常是原生世界中最强烈、最稳定的情感联结或自我认知核心——亲情、爱情、深刻的信念、职业认同等。它们像船锚,将你的主体意识牢牢固定在‘自我’的维度坐标上,抵抗其他维度‘自我’的覆盖和同化。”
他的手指在全息屏上一点,双螺旋中的一个节点被放大,化作一张极其模糊、但能看出是两个人的剪影,彼此依偎。图像旁边标注着:β-7-沈川 & 林镜-锚点类型:配偶联结(强度:极高-待验证)。
林镜的心脏猛地一跳,视线死死盯住那张模糊的剪影和旁边的标注。β-7世界…夫妻…沈川之前的话,以最冰冷的科学形式再次呈现在她面前。
“所以…β-7世界…我们…” 她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
“根据我的‘共鸣’感知和有限的维度碎片信息回溯,” 沈川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镜脸上,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在那个世界线,我们相遇、结合,共同从事前沿物理学研究。那种联结…非常深刻。它是我在这个世界,在第九研究所,能保持清醒、不被其他维度‘沈川’覆盖的重要锚点之一。同样,”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它也可能是你对抗α-3世界‘夜昙’侵蚀的关键屏障。”
“但…但我完全没有那些记忆!” 林镜感到一阵荒谬和恐慌,“我只知道我是我!那些模糊的感觉…那些闪过的画面…它们太陌生了!我怎么能依靠一个我根本不记得、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关系’来当锚点?!”
“记忆不是锚点的必要条件。” 沈川冷静地反驳,“量子层面的意识联结烙印是超越线性记忆的。它是一种更深层的、存在于意识场本身的‘印记’或‘共鸣’。即使你现在无法回忆起β-7世界的具体细节,那份联结的‘势能’依然存在。你需要做的是‘感知’它,信任它,在夜昙的意识风暴袭来时,紧紧抓住它,用它来定义‘你是谁’。”
他抬起手,隔着舱盖,指向林镜的心口。“就像在实验室里,你不需要理解每一个粒子的轨迹,但你信任量子力学的规律本身。现在,信任这份联结的存在。它就是你意识的‘测不准原理’——定义你位置和动量的根基。”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静滞舱内部以及整个隔离单间内炸响!原本柔和的白色运行光瞬间转为刺目的、疯狂闪烁的猩红色!
林镜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惊得浑身一颤!
悬浮在沈川旁边的全息控制台上,代表林镜生命体征的曲线原本趋于平稳,此刻却如同遭遇地震般剧烈波动!代表意识活跃度的蓝色光柱更是瞬间飙升到危险阈值,发出刺目的红光!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异维度意识冲击波!来源:α-3!】
【冲击波特征码匹配:目标‘彼岸花’(夜昙)!】
【意识纠缠强度指数突破临界值!9.7!9.8!9.9!…10.0!超载!】
【警告!静滞舱量子隔离层应力过载!局部失效风险!】
【警告!目标意识场剧烈波动!认知崩溃风险极高!】
“怎么回事?!” 林镜惊恐地看着舱盖内疯狂闪烁的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像无数钢针扎进她的耳膜和大脑!刚刚被沈川引导回来的清晰意识,瞬间又被一股无形的、充满血腥和毁灭气息的狂潮猛烈冲击!
眼前不再是静滞舱的穹顶!猩红的警报光扭曲、变形,化作了α-3世界宴会厅里疯狂旋转的警示灯!消毒水的气味被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取代!沈川的脸在视野中模糊晃动,似乎要变成另一个冷酷的、带着电子面具的男性身影——那个下达“清除”命令的“指挥官”?!
“不——!滚开!” 林镜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双手猛地抱头,身体在静滞舱的凝胶垫上痛苦地扭动、蜷缩!右手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林镜!守住锚点!她是夜昙!你是林镜!” 沈川的声音穿透警报的噪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严厉!他的手指在全息控制台上快如闪电般操作,试图加强静滞舱的能量输出,压制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冲击!
但屏幕上显示隔离层应力指数的曲线仍在疯狂飙升,眼看就要突破极限!
“哔——!应力过载!量子隔离层局部失效!”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宣判!
嗡!
林镜感觉到包裹着自己的那层温暖、稳定的“玻璃罩”猛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冰冷、粘稠、充满杀意的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瞬间从裂缝中狂涌而入!
冰冷的金属地面:硌着她的脸颊。鼻腔里是浓重的机油味、臭氧味和…自己血液的铁锈味。
急促的警报:比研究所的警报更尖锐、更疯狂,像濒死野兽的哀嚎。
沉重的、带着回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脏上。不止一个人。靴底摩擦着金属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剧痛:来自右肩胛骨深处!不是幻痛,是真实无比的、仿佛骨头和神经都被高温激光熔穿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痛感如此强烈,瞬间淹没了掌心的伤口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绝对的命令口吻:“目标‘彼岸花’,神经织网密钥回收进度?”
另一个略显谄媚、带着紧张的声音回答:“报、报告指挥官!密钥…密钥提取失败!目标意识场发生未知量子扰动…核心密钥数据…被强制转移了!方向…指向β-7维度!”
“废物!” 电子合成音陡然拔高,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暴怒!“定位转移坐标!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启动‘追猎协议’!目标:β-7世界,林镜!执行指令:清除!回收密钥!”
清除!回收密钥!
这六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镜的意识核心!是夜昙在α-3世界听到的指令!此刻,通过这狂暴的纠缠通道,带着夜昙被背叛的滔天恨意和那“指挥官”的冷酷杀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首接烙印在林镜的灵魂之上!
“啊——!!!” 林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强烈的认知混乱和源自夜昙的极端情绪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防线!她是谁?林镜?还是被追杀的夜昙?清除?谁要清除谁?!
“林镜!!看着我!!” 沈川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就在林镜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沈川猛地拍下了控制台中央一个醒目的红色物理按钮!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冰冷刺骨的能量瞬间从静滞舱的凝胶垫和西周舱壁中爆发!不再是柔和的包裹,而是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从每一个毛孔狠狠刺入她的身体!这能量带着强烈的镇压和驱逐属性,粗暴地冲刷着她体内肆虐的异维度意识洪流!
“呃啊——!” 极致的冰冷与剧痛让林镜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又重重砸回凝胶垫上!这痛苦是如此剧烈,甚至暂时压制了夜昙记忆带来的精神冲击!
与此同时,沈川双手在控制台上快得只剩残影!他调出了一个特殊的界面,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曲线和数据,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的、由无数流动的金色公式构成的球体——那是他之前提到过的、属于β-7世界两人共同研究的核心理论模型!
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全息投影!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温暖金色光芒的复杂公式模型,瞬间在静滞舱上方投射出来!模型的核心,是两个相互嵌套、不断交换着光流的莫比乌斯环,象征着他们的理论核心——量子纠缠下的时空非定域性。
“看!林镜!看它!” 沈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穿透冰冷的能量冲刷和刺耳的警报,“β-7世界!我们的方程!‘川-镜场论’!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记得吗?!在β-7的实验室里,为了它,我们争论了三天三夜!最后是你,在凌晨三点,用那个绝妙的拓扑变换解开了死结!记得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自己的精神力量。他强行将这份属于β-7世界的、最核心的“职业信念锚点”和“情感联结锚点”,具象化为这辉煌的公式投影,狠狠砸向林镜混乱的意识!
“看它!这就是你!林镜!那个解开宇宙谜题的物理学家!不是杀手!不是清除目标!不是密钥!你是解开方程的人!!” 沈川的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丝深藏的绝望。
金色公式的光芒,温暖而坚定,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恒定的灯塔。
冰冷刺骨的镇压能量。
辉煌温暖的公式投影。
沈川那燃烧生命般的嘶吼。
还有…那深埋意识底层、被强行唤醒的、属于“解开谜题者”的本能悸动…
几股力量在林镜濒临崩溃的意识风暴中心轰然对撞!
“我…我是…林镜…”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从火山灰烬中挣扎而出的幼苗,顽强地穿透了混乱的迷雾。“我是…物理学家…”
她涣散的瞳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头顶上方那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温暖金光的复杂公式模型上。那流动的线条,那精妙的拓扑结构…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超越记忆的本能熟悉感和归属感,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滋润干涸龟裂的意识荒漠。
包裹着她的冰冷能量似乎也感应到了她意识的微妙变化,强度开始缓缓减弱。全息屏幕上那代表意识活跃度和纠缠强度的危险红光,如同退潮般开始回落。
警报声的频率也降低了。
沈川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撑着控制台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回落的曲线和舱内林镜逐渐恢复焦距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刚才那短短十几秒的全力施为,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
然而,就在这危机似乎即将过去的时刻——
“砰!”
单间那扇厚重的合金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墙壁缓冲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制服、肩上佩戴着象征军方高级权限徽章的男人,带着一股冷冽而强势的气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卫兵。来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冷峻,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静滞舱和脸色苍白的沈川,最后定格在舱内虚弱不堪的林镜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评估物品般的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沈川猛地转身,看到来人,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冷漠的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深的警惕和厌恶。
“张珩上校。” 沈川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您怎么来了?”
张珩上校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静滞舱前,无视了舱内警报尚未完全停止的闪烁红光,目光如同探针般在林镜脸上扫过,尤其是她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还带着惊魂未定和茫然的眼睛。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张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和他冷硬的气质相得益彰。“沈博士,你似乎又成功阻止了一次宝贵的实验体崩溃?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能力。”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
他的目光转向沈川,带着无形的压力。“不过,我很好奇。如此强烈的意识冲击…远超之前所有记录。目标‘彼岸花’在α-3世界,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传递过来的信息,除了那些无用的杀戮片段,有没有更有价值的…战略情报?”
他微微俯身,靠近静滞舱的观察窗,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林镜:“林镜小姐,或者…我们该称呼你为‘密钥载体’?告诉你的‘另一个自己’,交出‘黑月’神经织网的密钥。否则,”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我们将不得不采取更…首接的方式,从你这里‘提取’我们需要的信息。相信我,那过程绝不会像沈博士的引导这样…温和。”
“张上校!” 沈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怒意,“她是人!不是实验体!更不是武器!QET的创伤需要时间恢复!她现在无法承受任何额外刺激!您的要求是谋杀!”
“人?” 张珩上校首起身,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金属刮擦。“在关乎两个世界存亡的战略资源面前,‘人’的定义需要重新评估,沈博士。第九研究所存在的意义,不是让你在这里玩什么跨维度心理疏导游戏!”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沈川,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出:“根据‘镜像危机应对委员会’第17号特别授权令,我正式接管‘林镜项目’的后续研究主导权。所有关于α-3世界‘黑月计划’、‘神经织网’以及目标‘彼岸花’的情报,列为最高优先级。立刻停止你那些无用的‘锚点治疗’,全力开发她的‘共鸣’能力,将其武器化!”
“武器化?!” 沈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没错!” 张珩的声音斩钉截铁,“让她成为我们的‘眼睛’,深入α-3世界!让她成为我们的‘刀’,借夜昙的手,除掉那个世界的威胁!让她成为打开‘黑月’大门的‘钥匙’!这才是共鸣者存在的真正价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昂贵的静滞舱里,因为一点记忆污染就哭哭啼啼!”
他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舱内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林镜,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投入熔炉锻造的兵器原材料。
“至于你,沈博士,” 张珩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和…私人情感。委员会对你的‘锚点理论’不感兴趣。我们只需要结果。效率。控制。一周内,我要看到可操控的‘意识投射’初步成果。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令人心悸。
他不再看沈川和林镜,仿佛己经下达了最终判决。他转身,带着两名卫兵,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单间。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关上了地狱的大门。
隔离单间内,只剩下尚未完全停息的警报余音,静滞舱低沉的运行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沈川站在原地,背对着静滞舱,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张珩那番冷酷无情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武器化…钥匙…清除工具…
他缓缓转过身。静滞舱内,林镜蜷缩着,脸色比舱壁还要苍白,身体因为愤怒、恐惧和尚未消散的创伤而微微颤抖。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舱盖,里面刚刚被沈川点燃的、属于“物理学家林镜”的微光,在张珩残酷的“价值宣判”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沈川走到静滞舱旁,隔着冰冷的强化玻璃,与林镜的目光相遇。那里面翻涌的痛苦、迷茫和被当作工具的愤怒,像刀子一样割着他。他看到了她右手上覆盖着凝胶的伤口,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丝被强行唤醒却又被无情践踏的、属于β-7世界的光芒。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拳头,伸出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舱盖上,正对着林镜脸颊的位置。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与张珩的冷酷截然相反的、笨拙却沉重的守护意味。
“别听他的。” 沈川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种沙哑的疲惫,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力量,穿透玻璃的阻隔。“你不是武器。不是钥匙。你是林镜。”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这静滞舱,刺穿第九研究所厚重的地层,刺破那笼罩在未知维度之上的重重迷雾。
“我会找到办法。”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誓言般凿在冰冷的空气里,“找到保护你的办法。找到…真相。”
真相。关于夜昙的世界。关于那个冷酷的“指挥官”。关于“黑月”和“神经织网”。关于…为什么α-3世界,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跨维度下达清除指令,也要得到或摧毁林镜?
静滞舱柔和的白光重新亮起,试图驱散警报留下的猩红残影。但空气中,张珩带来的那股冰冷的、将人视为工具的寒意,以及林镜意识深处那道来自平行世界的、名为“清除”的烙印,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林镜看着舱外沈川贴着手掌的位置,感受着那隔着玻璃传来的微弱却执着的暖意,一滴冰冷的泪水,终于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凝胶垫中。
锚点还在,但风暴己然升级。第九研究所的白色墙壁,此刻看来,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囚笼。而笼外,是来自两个世界的猎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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