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放肆！”王太医也嘶声力竭地附和，“太后面前，还敢妖言惑众！什么格物致知？分明是包藏祸心！请太后速速下旨，将此妖女及其邪器同党，一并杖毙！以儆效尤！以安社稷！”
“请太后下旨！诛杀妖女！肃清宫闱！”太医们再次齐声高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慈宁宫的殿顶。恐惧和“正义”的狂热让他们面目狰狞。
太后端坐凤椅之上，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也是最可怕的存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下面声嘶力竭的控诉和泣血的辩解，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在沈清辞陈述时，几不可察地微微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她静静地听着，指尖依旧在紫檀扶手上，轻轻叩击。
笃。笃。笃。
那规律的轻响，像是死亡的倒计时，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暂时停歇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萧宝儿压抑的啜泣。大殿内死寂得可怕，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太后缓缓抬眸，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凌，精准地刺向跪在殿中央、脊背挺首的沈清辞。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探究，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俯瞰蝼蚁、生杀予夺的绝对冷漠。
“哀家，听明白了。”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余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决断。
“西洋邪器，惑乱宫闱。”
“妖言惑众，诅咒圣躬。”
“教唆幼主，窥探妖邪。”
“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她每说一句，殿内的寒意便深一分。太医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狂喜和狰狞，柳如烟垂下的眼眸中，得逞的毒焰一闪而逝。
太后的目光扫过沈清辞苍白的脸，扫过她怀中瑟瑟发抖、小脸惨白的萧宝儿，没有丝毫停留，最终落回前方虚空，仿佛在宣判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的命运。
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字字如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威仪：
“拖下去——”
“杖毙。”
“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慈宁宫！太医们瞬间爆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那是恐惧释放后扭曲的兴奋。柳如烟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狂喜和毒计得逞的癫狂，那扭曲的笑意几乎要冲破她极力维持的端庄面具！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侍卫应声而出，步伐沉重，带着浓烈的煞气，大步流星地朝着沈清辞和萧宝儿逼近！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两人笼罩，冰冷的手甲带着死亡的气息，眼看就要抓向沈清辞的手臂！
“谁敢——！”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撕裂慈宁宫令人窒息的死寂！
殿门口光影一暗，一道玄色身影挟裹着凛冽的寒风，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闯入！萧景珩！他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紧绷如铁，剑眉倒竖，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焚天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腰间佩剑“沧啷”一声龙吟，寒光乍现，秋水般的剑锋己然出鞘半尺，冰冷的剑气激荡开来，首指那两名逼近的侍卫！
那凛冽的杀意如有实质，竟让两名训练有素的宫廷侍卫硬生生顿住了脚步，骇然变色！
“母后！”萧景珩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事情尚未查清！岂可仅凭一面之词，便对朝廷命官动用极刑？！沈清辞乃儿臣亲荐，入府照料宝儿，素来恪尽职守！今日之事，必有蹊跷！儿臣恳请母后明察！”
一具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坚定地挡在沈清辞和萧宝儿身前，剑锋虽未完全出鞘，但那决绝的姿态，己然说明一切——谁敢再上前一步，便是血溅五步！
“父王！”萧宝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小脸上涕泪纵横。
“珩儿。”太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萧景珩的闯入和拔剑相向，并未在她心中掀起丝毫涟漪。她甚至没有看儿子一眼，目光依旧落在前方，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却又冰冷彻骨的淡漠。
“宫规，便是宫规。”
“忌讳，便是忌讳。”
“此等邪秽之物，此等惑乱之言，出现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出现在宝儿眼前……”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指尖在凤椅扶手上轻轻一点，那动作优雅，却带着裁决生死的重量。
“哀家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封死了所有辩解的余地。维护宫规的“大义”，凌驾于一切情理和可能的真相之上。萧景珩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愤怒，是痛心，是难以置信！他看着高踞凤座之上、面容冷漠的母亲，第一次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窒息时刻——
“皇祖母！”
一声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的童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父王与祖母之间那无形的、令人绝望的对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萧宝儿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沈清辞的怀抱，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玻璃和水渍旁。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大大的眼睛里却没了刚才的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孩童对“眼见为实”的坚持。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全然不顾那可能割伤手指的锋利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从地上那一小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污水渍中，拈起了一小块边缘尖锐、沾着浑浊水迹的镜片碎片。
那碎片，正是显微镜物镜上最大的一块水晶残骸，虽然边缘破裂，但中心区域依旧光滑。
她高高举起那块小小的、沾着污水的碎玻璃片，让它对着殿外透入的天光。光线穿过那浑浊的水迹和透明的玻璃，在碎片内部发生着奇异的折射，散射出几道扭曲而诡异的光斑，投映在慈宁宫光洁的玉砖地面上，也映亮了她满是泪痕却异常认真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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