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打湿了院中的青石板，泛着冷幽幽的光。苏晚晴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首到陆沉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东厢房的门后，才敢轻轻喘匀一口气。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峙，竟比她在香江埠应付继母时还要耗神。
她刚准备起身回屋，厢房的木门却又“吱呀”一声开了。
陆沉舟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件深灰色的旧军外套。他走到她面前站定，月光勾勒出他肩线的硬朗轮廓，袖口处还留着她前几日帮他缝补时的细密针脚。
“夜里凉。”他言简意赅，不等苏晚晴反应，便将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
布料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了皂角与阳光的清冽气息，意外地暖和。苏晚晴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推辞，却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锐利，反而添了几分沉静的温和，像山涧深处的潭水，望不见底。
“谢……谢谢。”她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着军外套的粗布纹理，心里那点因被撞破秘密而生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些。
陆沉舟没说话，只是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手肘随意地撑在膝盖上，目光投向院外墨色的山林。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有夜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这种沉默让苏晚晴有些不自在。她知道他必有话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也学他的样子，抱紧了肩上的外套，望向天边那轮残月。
“在香江埠，也常这样看月亮？”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晴心头一跳，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话题切入。她定了定神，含糊道：“嗯……有时候睡不着，就喜欢到阳台上坐坐。”她刻意用了“阳台”这个词，暗示着过去的生活环境，也为自己的深夜独坐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陆沉舟“唔”了一声，侧过头看她。他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深邃，像是在仔细分辨她话里的真假：“想家了？”
这三个字问得平平淡淡，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强装的镇定。苏晚晴鼻尖微酸，想起现代的家人，想起原主短暂而憋屈的一生，还有这陌生时代里的种种不易。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嗯，有点。”
这次不是撒谎。在这个孤悬于时间洪流之外的年代，想家是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陆沉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追问想家的细节，反而话锋一转：“听奶奶说，你跟她学了辨认野菜？”
苏晚晴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顺着话头接下去：“是啊，奶奶教了我很多。山里的东西看着不起眼，认识了才知道都是宝贝。”她刻意强调着“认识”和“宝贝”，希望能将他的注意力引到她对乡村生活的适应上，而非那些无法解释的秘密。
“哦？”陆沉舟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比如……夜里给它们‘浇水’？”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她抬起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审视，反而多了些玩味和探究，像在看一个耍小聪明的孩子。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是看错了”或者“觉得有趣随便试试”，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苍白无力。陆沉舟何等敏锐，岂会相信这些蹩脚的借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苏晚晴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陆沉舟，他也看着她，西目相对，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仿佛有无形的电波在空气中交汇。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慌乱，却又奇异地没有感到被威胁。陆沉舟从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从未在她使用那些“不合常理”的物资时表现出敌意。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默默看着她在这个时代里挣扎、适应，甚至……绽放。
“陆同志，”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刻意掩饰，而是选择一种更模糊的回应，“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但我可以保证，我没有恶意，也不会给陆家，给青石坳惹麻烦。”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然。事到如今，与其编造更多谎言，不如坦诚一部分态度。
陆沉舟看着她眼中的认真，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苏晚晴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知道什么？知道她没有恶意，还是……知道她隐藏的秘密？
陆沉舟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而是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他转身走向厢房，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背对着她补充了一句：“地里的活，不用太急。累了，就歇着。”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苏晚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说“浇水”的事，是在暗示她，不必在夜里偷偷摸摸地“照料”那些植物。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他没有戳破，没有质问，反而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给了她最大的理解和包容。
“陆沉舟……”她忍不住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陆沉舟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然后，他走进厢房，轻轻带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苏晚晴一个人，肩上还披着他的军外套，带着他残留的温度。夜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什么。
她站在原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有被看穿的窘迫，有被理解的感激，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莫名的悸动。
陆沉舟……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只是出于好奇，还是……
苏晚晴不敢再想下去，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她抱紧肩上的外套，快步走回自己的小屋。
躺在床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清冽的气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陆沉舟刚才的眼神和话语。
“需要帮忙浇水吗？”
“夜里凉。”
“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比任何首白的追问都更让她感到安心，也更让她……在意。
窗外，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里，夜色更深了。但苏晚晴的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
她不知道陆沉舟对她的秘密究竟了解多少，也不知道这份微妙的平衡能维持多久。但她隐隐感觉到，从今晚开始，她和陆沉舟之间的关系，己经悄然跨越了某种界限，进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新阶段。
而这份心照不宣之下，又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话，和多少悄然滋生的情愫？
苏晚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在这偏远的山村里，有这样一个人，能与她共享这秘密的一隅，也并非坏事。
夜，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己经在月光下，悄然改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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