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火车缓缓驶入下关车站，汽笛声被江风吹得有些散乱。顾辰提着皮箱走出车厢，一股与上海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没有上海滩那种浮华与躁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森然的威严。高大的城墙，宽阔的马路，街上行色匆匆的官员和军人，无不彰显着这里是国民政府的心脏。
日本驻南京大使馆，比驻沪领事馆要气派得多。门口站着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眼神也更加警惕。顾辰递上影泽源治的亲笔信，负责接待的书记官脸上那份公式化的傲慢，在看到信上的签名和火漆印后，立刻融化成了热情的谦恭。
“原来是影泽少佐推荐的沈默君，失敬，失敬！”书记官名叫川岛，是个瘦削的中年人，他一边引着顾辰往里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影泽少佐在信中对您可是赞不绝口，称您是帝国情报界不可多得的瑰宝。”
“川岛君谬赞了，我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顾辰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他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单人宿舍，并且获得了一个“特聘顾问”的虚衔，可以首接向大使馆武官负责。这待遇，远超他一个“底层情报员”的身份，显然是影泽源治的“功劳”起了作用。
安顿下来后，顾辰没有急于行动。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研究从川岛那里借来的、近半年来大使馆所有公开的文书档案和人事调动记录。他像一头耐心的狼，在看似无聊的文字中，嗅探着猎物的气味。
第三天，他以“研究苏联对华渗透历史脉络”为由，向武官提交了一份申请，要求进入大使馆的机密档案室，查阅一些旧的、与“北方威胁”相关的卷宗。
武官有些犹豫，但顾辰的理由无懈可击，加上影泽源治的背书，最终还是批准了。
踏入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档案室时，顾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知道，真正的狩猎，开始了。
……
鬼山基地，则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发财了！发财了！”猴子抱着一沓崭新的美元，在脸上蹭来蹭去，笑得见牙不见眼，“队长，有了这些钱，咱们别说飞机了，买艘炮艇都够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战士们围着从“东洋贸易株式会社”缴获来的物资，个个喜笑颜开。几箱日元和中储券，两大袋银元，还有那些威士忌、雪茄和罐头，让这个清苦的山洞基地，仿佛过年一样热闹。
秦烈没理会他们的喧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台崭新的德制“德律风根”军用电台上。他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眼神里是技术人员看到顶级设备的痴迷。
“这玩意儿，比我们那个破烂的功率大十倍不止，抗干扰能力也强得多。”秦烈对旁边的小刘说，“有了它，沈默以后传递消息就更安全了。”
最让他满意的，还是那一大笔钱。他立刻派人去黑市，通过几个可靠的渠道，高价收购了一批航空汽油、机油、轴承和真空管。这些都是“苍穹利剑”最急需的补给。
“都别乐了！”秦烈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钱是好东西，但换不成子弹打鬼子，就是一堆废纸。猴子！”
“到！”猴子立刻立正。
“把所有缴获的文件，交给政委那边，让他们组织人手翻译、整理，一个字都不能漏！剩下的人，把新买的零件和油料入库，准备对飞机进行全面保养。今晚，有你们忙的。”
基地的欢腾气氛，立刻被紧张有序的工作所取代。
夜幕降临，鬼山基地的工坊里灯火通明。
秦烈站在“听风者”前，屏幕上的光点像一片宁静的星空，偶尔有几颗流星划过，那是远处民船的无线电信号。
“报告！东南方向，出现五个规律光点！”负责值守的战士突然喊道。
秦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屏幕。
果然，在代表东南方位的刻度上，五个微弱的光点正排成一个标准的“人”字形，匀速向西北方向移动。它们的光芒稳定而明亮，与那些杂乱的民用信号截然不同。
“放大信号，测算速度和高度！”秦烈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经过简单的计算，数据很快出来。
“速度约三百公里每小时，高度三千米，距离八十公里，航向……目标是我们！”
“是鬼子的九六式陆攻！”秦烈瞳孔一缩。这个速度和编队，显然是冲着轰炸某个目标来的，而他们的航向，正对着后方正在建设的一个秘密兵工厂。
“拉响战斗警报！”秦烈抓起旁边的送话器，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所有飞行员，紧急集合！‘夜枭’小队，准备出击！”
这是“听风者”第一次在实战中预警，也是“苍穹利剑”第一次执行夜间拦截任务。
五分钟后，三架经过特殊改装的霍克三战斗机，滑入了跑道。它们的机身被涂成了哑光的黑色，发动机排气管也加装了简易的消焰器，在夜色中，如同三只沉默的猛禽。
“夜枭一号收到，准备起飞！”
“夜枭二号收到！”
“夜枭三号收到！”
“我是塔台。”秦烈对着那台德律风根电台，沉声说道，“听我指令。你们现在是瞎子，是聋子，我，就是你们的眼睛和耳朵。起飞！”
三架黑色的战机，怒吼着冲入夜空。
工坊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围在“听风者”周围，看着屏幕上那五个代表敌人的光点，和三个代表自己的光点，正在一点点靠近。
“夜枭小队，方位三五零，爬升到三千五百米，保持在敌机编队左上方。”秦烈的指令清晰而简短。
“收到。”
黑暗的万米高空中，三架霍克三像幽灵一样，占据了攻击位置。飞行员们透过驾驶舱，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和星辰，他们完全不知道敌人身在何方。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在那条来自地面的无线电波上。
“敌人距离你部十公里。”
“五公里。”
“一公里，在你们下方五百米！”
“准备攻击！”
夜枭一号的飞行员，李响，死死盯着正前方。他猛地一推操纵杆，战机如同猛禽般俯冲而下！
终于，他看到了！五个巨大的黑影，在云层之上，排着整齐的队形，毫无防备地向前飞行。
“发现目标！开火！”
“哒哒哒哒！”
三架战机同时喷出火舌，曳光弹在黑夜中划出三道死亡的轨迹，精准地泼洒在日军的轰炸机编队上。
日军战机里的飞行员，还在悠闲地看着航图，机翼猛地一震，无数子弹瞬间撕裂了薄薄的铝皮，打烂了发动机，也打碎了他的身体。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爆开，如同一个橘红色的太阳，照亮了周围的云海。
日军编队瞬间大乱。
“敌袭！敌袭！哪里来的敌人？”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的无线电里，充斥着惊恐的尖叫。他们就像一群在黑屋子里被蒙上眼睛的靶子，只能徒劳地操纵着笨重的轰炸机，胡乱地用尾部的机枪向西周扫射。
但“夜枭”小队，在一击得手后，立刻拉升，消失在黑暗中。
“塔台，干掉一架！请求下一步指示！”
“干得漂亮！”秦烈压抑着激动，“转向，从他们后方再次进入。打掉尾部的机枪手！”
又是一轮俯冲。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划破夜空。第二架、第三架轰炸机的尾部机枪手，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在密集的弹雨中变成了血雾。
剩下的两架日机彻底吓破了胆，他们放弃了任务，像没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地抛掉炸弹，调头就跑。
“穷寇莫追。”秦烈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夜枭小队，任务完成，返航。”
……
南京，日本大使馆，机密档案室。
顾辰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铁皮文件柜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发黄的卷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
他己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
他查阅了所有关于“满洲国”成立以来的军事情报，关于苏联远东部队的调动分析，甚至包括一些关于“西安事变”的内部研判报告。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换一个方向时，他的指尖，在一份关于“上海派遣军”后勤补给的报告末尾，停住了。
那是一份附件，标题是《关于‘皇军’入城后，对占领区‘非国民’进行甄别与‘净化’的指导意见草案》。
这份草案，夹在一大堆关于粮食、弹药和药品的枯燥表格里，显得格格不入。
顾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速地阅读着。里面的措辞充满了模糊的官样文章，比如“彻底消除潜在反日分子”、“对顽固抵抗者采取果断措施”、“为确保帝国圣战的纯洁性，对部分区域进行‘特别清扫’”……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血腥味。
最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在草案的末尾，有一行手写的批注，字迹潦草而狂妄：
“计划可行，待攻陷南京后，可作为试点，以儆效尤。——朝香宫鸠彦。”
朝香宫鸠彦！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顾辰的眼睛。
他知道，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把即将悬在南京城三十万同胞头顶的，屠刀。
顾辰合上卷宗，将它放回原处。他的脸上依旧平静，但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己经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原。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同一轮月光下，鬼山基地的战士们，正围着返航的英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而古都南京，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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